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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成亲(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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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了他背上的伤口,佛门严苛的惩戒,一把拽住他,几近哀求地道:

“我损你梵行,就算下地狱也是我罪有应得。你不要再和他们起冲突了。”

他眉宇浓烈,黑沉的眸中看不见一丝波澜,她却能感受到其下压着的暗涌。

洛襄摇了摇头,道:

“从今天起,我不会让你受一丝的委屈。无论是佛门,是信众,还是大梁北匈,都不能伤你分毫。”

朝露一怔。他已缓步走向了人潮。

“她不是妖女。”

一声沉定的低吼震住了嘈杂的叫嚣。人群瞬时静了下来。

洛襄神色肃然,一袭烈烈玄袍,与黢黑的夜色交融一色,尽显磅礴气势,天人之姿。

他的声音仍如从前讲经时那般端持清正,此刻更是抑扬顿挫,气吞山河:

“她为你们守城,使得你们免遭北匈屠戮。她为你们借来粮食,使得你们免受饥馁之苦。你们却一再污她为妖女。宁肯终日信奉那虚无的神佛,也不愿承认神佛根本救不了你们。”

他利刃般锋利的目光,扫了一圈静默下来的信众,冷笑道:

“作为修行之人,将所有罪孽归咎于一个无辜女子身上,你们修得是哪一本佛经,习得是哪一条道义?”

佛子辩才第一,多智第一,闻名西域。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哑口无言,如何再能辩得过他。

可笃信了一世的信众心中始终悲愤难耐,哭天抢地。

佛家教人今生苦修,来世极乐,超脱轮回,到达彼岸。

如果连佛子都成不了佛,他们这些粗陋凡人,即便苦苦在佛前祈求,日日按律修道,如何能登达极乐?

佛子所作所为,就是断了所有人来世美好的愿景和念想,何其残忍。

“佛子定是被妖女迷惑了心智。合该杀了妖女,助佛子早日成佛!”

最前头有人振臂高呼,一阵附和声后,喧嚣又起。

骤然间,一道寒光闪过,那人的颈上已被划出一道浅浅的血口子。

洛襄的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像是浓墨一般晕开去。他手中寒光凛凛的刀刃染了几滴血,比刀刃更冷的,是他的面色。

“我已还俗,戒律尽破,不介意再犯下杀孽。”

那人愕然,捂住颈侧的伤口,不敢置信,开始后退。大批的信众眼见鲜血,又见王军利刃出鞘,也顿生惧怕,跟着朝后退却。

“戒律清规,是我一人所破,与她何干?你们非要说她是妖女,今日便随我一道往浮屠塔,同我做个见证。”

语罢,洛襄扯动一旁亲卫前来的马匹,抱着朝露一道上马,扬鞭朝浮屠塔疾驰而去。

信众一片茫然,人潮起伏,跟着马蹄声涌去。

浮屠塔前,高昌王军已将玉阶围了起来。

一众高僧长老本还在堂前哀声叹气,忽见洛襄竟然又折返,禅杖猛地一拄地,怒目而视。

朝露见状,心中生怯,扯了扯他的袖口,低声道:

“你要做什么?”

洛襄回眸,望着她淡淡一笑:

“我不能让你一人背负骂名。”

他朝身后跟来的王军一扬臂,令道:

“拿酒来。”

一坛酒递了上来。洛襄手指扣住坛口,朝着外头的信众举起酒坛,豪饮一口。

饮罢,他擡臂抹去唇间的酒液,感到喉底泛起陌生的辛辣,烧灼一般,要焚尽他的五脏六腑。

他心中顿生一丝快意,将酒坛猛掷于地面,高声道:

“酒戒已破。”

举座皆惊。在塔前密密麻麻围观的僧人和信众无不目瞪口呆,人群倒伏一片,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痛哭声。

洛襄如若未闻,牵着朝露来到正中那座巨大的释迦佛像前。

他声音纯正清朗,依旧肃穆,依旧脱俗,如同布道一般高声道:

“佛陀也曾是肉身凡胎,有爱也有欲。佛陀从来不是让人断情绝爱,而是破除对爱欲的执着,顺从本心。”

“朝露,我的本心就是你。我贪你,嗔你,痴你。”

既是传道的佛音,亦是最动人的情话,徐徐入她的耳,流进她的心底。朝露颔首,落泪纷纷。

洛襄所言所行,已十传百,百传千,一句一句传至塔外的万里人潮之中。信众之中,群情激愤有之,捶胸顿足有之,失声痛哭有之,全部被守卫的王军拦下。

“大胆,竟敢在佛前妄语邪淫?!”一长老愤然出列,怒斥道。

洛襄拂袖,轻飘飘道:

“妄戒已破。”

他轻轻搂住颤抖不止的朝露,望了一圈目眦欲裂的众僧,淡淡道:

“这还不是邪淫之戒,尔等且看好了。”

堂前,朝露被他搀扶着,两人一道缓缓跪坐在蒲团上。

“再请佛祖和诸位做个见证。”洛襄深吸一口气。

他转过头,深深凝望着身旁还穿着嫁衣的女子,一字一字道:

“诸天神佛在上,我洛襄与朝露,今日在佛前结为夫妻,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他清寂的音色一声一声回荡在塔内,久久不绝。

满目神佛的庄严辉光,众僧无数惊异鄙夷的视线,像是山一般朝二人压了下来。

饮酒,妄言,成亲。对应酒戒,妄戒,淫戒。

佛子一夕之间,数戒尽破。

人声鼎沸,一片哀嚎和怒骂中,朝露浑身震颤起来,渐渐被此间的威压逼得喘不过气来。

她心中感动不已,悲恸不已。

他是为了她,才如此离经叛道。

若不是她,他已受封佛子,受万千信众景仰,而不是此时此刻,与她一道为人谩骂唾弃。

朝露擡起脸,摇了摇头,已是泣不成声:

“对不起,我是你的劫难。”

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

洛襄朝她摇了摇头,否认她的话。

他笑得无边温柔,像是冬日晴阳,融雪消寒,化在她冰冷的身间。他轻抚她的鬓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温声道:

“你不是劫难,你是我的缘分。是我两世苦苦修来的姻缘。”

一字一句,她的泪随之大滴大滴地落下,泅湿了她血红的嫁衣。

巨大的欢喜和无尽的悲痛在心头交织缠绕,朝露身体发颤,不住地摇头。

见她只是摇头不语,洛襄浓眉微微蹙起,低声道:

“在佛陀面前拜堂成亲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朝露,你不愿意么?”

洛襄有几分紧张,攥了攥她的手捂紧了,道:

“佛前不可妄言。洛朝露,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

朝露哽咽不断。她微弱的声音像是玉蚌忍痛含了一颗砾石,历经千百年,磨出一颗珍珠来:

“我病得很重,不知还能再活几天……”

他本来有大好的人生,她不想他如前世那般。她的泥淖,她不想将他一并拖下去。

洛襄摇头,轻叹一声:

“只要你愿意做我的妻子,你我皆得偿所愿,一天和一万年并无分别。”

“我们有一日,就做一日的夫妻。这一世过后还有下一世。生生世世,矢志不渝。”

佛经上说如电光朝露,梦幻泡影,可这一刻的相许相守,谁能说不就是永恒?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离二人最近的一排长老本是怒容满面,此时偏过头,轻声叹息,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几名护卫在他们身边的王军将士,对视一眼,背过身去,低着头偷偷抹泪。

言语感人肺腑,震慑人心,如浪潮一般一波又一波直到传至后面的信众之中,一时间人语声停了下来。几对善男信女热泪盈眶,相拥而泣,竟一时忘了为何而来。

夜风徐徐,经幡拂动。

佛前,洛襄擡手,一点一点拂去她面上的泪痕,轻轻将她拥入怀中,笑道:

“从前我答应过你三哥,也对你说过,要照顾你一生一世。今日成亲,也算不违背我与你的誓言。”

“答应我,朝露。答应我……”

他的声音清冷,带着几分低哑,像是沉寂许久的弦在拨动人心。

朝露垂首不语,羽睫颤动不止。她再擡起头时,清泪中带着明媚的笑意,道:

“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洛襄轻轻一笑,道:

“一百件都可。”

朝露双臂擡起,环住他的脖颈,坐起毫无气力的身子,艰难地贴近他的耳侧低语。

洛襄静静听着,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朝露心知他从来不会对自己食言,便终于放下心来。

她低头看到光洁的青砖,照出自己瘦弱的影子。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形容定是憔悴不堪,心中惋惜,不由低声道:

“我想做个漂亮的新娘子。”

曾是西域第一美人,想要嫁给此生最爱的男人的时候,却是这样的容貌。朝露难过地低头,目光落在自己带血的手指上。

她缓缓用指腹划过嘴唇,以鲜血为口脂,将他为她所流的血抹在了她血色全无的唇瓣上。

朝露抿了抿嫣红的唇,凝视着他,专注地问道:

“好看吗?”

洛襄忍住眸中泪意,用力地点点头,勾唇一笑,朗月疏星一般的风华。

“我的朝露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他看一眼身上玄袍,叹道:

“只可惜我今日没有穿红衣,不能与你相配。”

一生一回,拜堂成亲。两世才得来这一回的机缘,差一步都没法有今日。他不想让她不得圆满。

洛襄环顾四望,起身将头顶赤红的经幡扯了一段下来,披在自己的身上。

“如此,天造地设。”

洛襄取下香案上的净瓶,倒入酒水,作为合卺酒在佛前与她交杯共饮。

朝露望着身着红衣的他,烈焰般的赤色衬得眉目愈发的英挺俊美,自有一番从前未见过的风流。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朝露心满意足地笑,倚在天底下最俊朗的夫君怀中。她的身体已是虚浮地动弹不得,气若游丝,有进无出。

洛襄轻抚她头顶茂密的发髻,落下轻轻一吻,道:

“等我蓄发,再和你行结发礼。可好?”

朝露动了动唇,已发不出声音,闭阖的眼帘落下两道清泪,下颔微微一动,算是回应。

意识已是越来越模糊了,恍若可以看到高高的塔顶上,兜率天宫的华丽藻井不断下移,再下移。菩萨低眉,金刚怒目,朝她纷涌而来。

陷落之前,朝露恍惚间似是听到有马蹄声如雷,铺天盖地,自远处而来。

再擡首,一面又一面的大梁玄底龙旗涌入王宫,一大群身披重甲的士兵破门而入。

为首之人踏碎浮屠塔百年的木槛,气势汹汹,低低一笑道:

“这桩婚事,根本不能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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