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4章 诊金化蝶(2/2)
郑大夫见她神情不像作伪,便不再追问,只是嘱咐了几句孩子的注意事项,就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小刘小声说:“先生,会不会是……神仙显灵?”
郑大夫没说话。他是个读书人,本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可眼前的事又实在无法解释。
从那天起,济仁堂遇到穷苦病人,郑大夫照常不收诊金。奇怪的是,每次施诊后,诊桌上总会出现一只金蝶,化作碎金。有时病人前脚刚走,金蝶就出现了;有时是当天夜里;最迟不超过第二天早晨。
郑大夫试着改变方法:若是病人执意要给钱,他就收下几个铜板,这样金蝶便不出现了;若是分文不收,金蝶必来。而且金蝶化金的数量,似乎与病情轻重有关——小病小痛,金蝶化金少些;大病重症,化金就多。
消息不胫而走。起初只是附近的穷苦人家知道,后来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汴梁城都传遍了。有人说郑大夫是华佗转世,有神仙庇佑;有人说那金蝶是千年灵芝所化;还有人说,郑大夫前世救了金蝶仙子,今生来报恩的。
穷人们自然欢喜,济仁堂门口排起了长队。可同行们不乐意了。
汴梁城东有个“保和堂”,掌柜姓钱,医术平平,却最会做生意。他见穷人都往济仁堂跑,自家生意冷清,气得直跳脚。
“这是坏了行规!”钱掌柜对几个相熟的大夫说,“他郑仁这么搞,显得咱们唯利是图似的。再说了,他那金蝶来路不明,说不定是妖法!”
有人附和:“是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非妖即怪!”
这些话渐渐传到了郑大夫耳朵里。小刘愤愤不平:“这些人自己心黑,就见不得别人行善!”
郑大夫却很平静:“清者自清,咱们问心无愧就好。”
话虽如此,麻烦还是找上门了。
那日,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走进济仁堂,自称是城北李员外家的管家,说员外得了怪病,请了许多大夫都不见效,特来请郑大夫出诊。
郑大夫不疑有他,背上药箱就跟去了。到了地方,却不是李员外家,而是一处僻静的宅院。刚进院子,门就被关上了,五六个彪形大汉围了上来。
为首的是个三角眼的瘦子,冷笑道:“郑大夫,听说你会变金子?给爷们表演表演?”
郑大夫心知不妙,镇定道:“诸位怕是误会了,郑某只是普通大夫,不会变什么金子。”
“少装糊涂!”三角眼一挥手,“搜!”
几个人上前抢过药箱,翻了个底朝天,只有银针、药材和几本书,并无特别。又搜郑大夫的身,也只找到些散碎银两。
三角眼不信邪:“说!你把变金子的法宝藏哪儿了?”
郑大夫苦笑:“郑某行医二十余载,从来只知望闻问切,不知什么点金之术。那些传言,都是以讹传讹。”
这伙人当然不信,把郑大夫关在屋里,轮番逼问。郑大夫咬定不知,他们也没办法。关了两天,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又怕闹出人命,只好把他放了。
郑大夫回到济仁堂,小刘急得嘴上起泡:“先生,您可回来了!这两天来了好几拨人,有打听金蝶的,有想合伙做生意的,还有要拜师学艺的……”
正说着,门外又进来一人,却是钱掌柜。
“郑兄受惊了。”钱掌柜皮笑肉不笑,“听说你被歹人绑了?哎呀,树大招风啊。要我说,你那金蝶若真是神仙所赐,何不多变些,咱们合伙开个药铺,专给富人看病,收高价,赚了钱再周济穷人,岂不两全其美?”
郑大夫摇头:“钱掌柜,金蝶之事,郑某自己尚且不明就里,怎敢妄用?至于行医,富人要治,穷人也要治,在我眼里都是病人,没有分别。”
钱掌柜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而去。
这事过后,郑大夫行事更加谨慎。他定下新规矩:济仁堂每日只看三十个病人,按先来后到的顺序,富人穷人一视同仁。诊金该收的收,该免的免。至于金蝶,它要来便来,郑大夫也不刻意寻求规律。
那些碎金,郑大夫大部分用来购进药材,周济更穷的病人;小部分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他还在城南开了间义塾,请了个老秀才,教穷人家的孩子识字读书。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一年。这年春天,汴梁城闹起了时疫。病人一批批倒下,许多药铺趁机抬高药价,发起了国难财。
郑大夫却把济仁堂变成了义诊所,日夜不休地看病。他根据病症,研制出“清瘟汤”,免费发放。那些金蝶化的碎金,这时派上了大用场——郑大夫用它们买来大量药材,日夜赶制汤药。
钱掌柜的保和堂却门可罗雀。不是他医术不行,而是药价定得太高,穷人买不起,富人又嫌他名声不好——原来有人传出,当初绑架郑大夫的,就是钱掌柜指使的。
那天深夜,郑大夫还在炮制药材,忽听门外有动静。开门一看,竟是钱掌柜,不过短短数月,他竟憔悴得像换了个人。
“郑兄……”钱掌柜欲言又止。
郑大夫请他进来,让小刘沏了壶茶。
“郑兄,我……我错了。”钱掌柜突然跪下,“那时疫传到我家,老母亲和幼子都染上了。我按你的方子配药,可有一味药材全城断货,只有你这里有。我……我实在没脸来求,可那是两条人命啊!”
郑大夫连忙扶起他:“医者父母心,说这些做什么。小刘,快去取药。”
钱掌柜拿到药,眼泪纵横:“郑兄以德报怨,我……我真是猪狗不如。那些传言是真的,绑架你的事,是我一时鬼迷心窍……”
郑大夫摆摆手:“过去的事,不提了。快回去煎药吧。”
钱掌柜千恩万谢地走了。说来也怪,那晚之后,金蝶再没出现过。无论郑大夫如何义诊施药,诊桌上都空空如也。
小刘有些失落:“先生,是不是神仙觉得咱们不需要帮助了?”
郑大夫却笑了:“也许,是觉得咱们已经懂得该怎么做了。”
时疫过后,郑大夫的名声更响了。但他依然守着济仁堂,每日看三十个病人,富人不加价,穷人不拒绝。那些积攒下来的碎金,他建了间义仓,丰年收粮,荒年放赈。
又过了些年,郑大夫年事渐高。一个秋日的午后,他正在堂前翻看医书,忽见一只金色蝴蝶翩翩飞来,落在他的书页上。
那金蝶与当年的一模一样,阳光下,翅膀上的纹路闪着柔和的光泽。郑大夫伸出手,金蝶轻轻落在他的掌心,却没有化作碎金,而是扑了扑翅膀,飞向窗外,消失在秋日的晴空里。
郑大夫望着窗外,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叫来小刘和几个徒弟,吩咐道:“我死之后,济仁堂要继续开下去。记住,医者第一要紧的不是医术,而是仁心。富人来看病,该收多少收多少;穷人来看病,能免就免。咱们不指望着发财,只求问心无愧。”
徒弟们含泪应下。
郑大夫活到八十八岁,无疾而终。出殡那日,汴梁城万人空巷,送葬的队伍排了三四里长。据说,当棺木入土时,忽然飞来无数蝴蝶,在坟茔上空盘旋良久,方才散去。
济仁堂后来由小刘接手,依然秉持郑大夫的遗训。金蝶的故事代代相传,成了汴梁城的一段佳话。至于那金蝶究竟是什么,是仙是妖是幻是真,再没人说得清。只有一句老话流传下来: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心存善念,天必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