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2)
被莫名其妙的暗杀一搅和,潘春这饭就吃得没了滋味,就连潘永年的筷子也动得不勤。
匆匆吃完,四人依次走出大门,只有白浪抱着剑停了一瞬。
他站在太白楼门口,向对面歌馆楼顶望去。
“走啊!”
潘春见他停下,便拿胳膊肘杵了下他。
脸上大写着四个字:关你屁事。
于是白浪把头转回来,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快步走出了巷子。
太白楼对面的歌馆名叫巧春楼,也是三层,两楼中间隔着一条石板路,不到三丈。
潘春三人走远后,巧春楼屋脊上缓缓鼓起了两个黑色的包。
一只黑包先凸了起来,现出一只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头,只露一双鼠眼,小声道:“大哥,咱们怎么不追梅子渊啊?”
另一只黑包也逐渐鼓了起来,却露出一双鹰眼,道:“追你大爷!!你敢追啊?知道刚才走的那几个是谁吗?”
鼠眼摇摇头。
鹰眼道:“黄河第一浪!白剑!”
“不对,”鹰眼忙又改口道:“是黄河第一剑!白浪!”
鼠眼立刻缩回屋脊叉,潘春!”
鹰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能让潘永年那个老狐貍点头哈腰,那女的一定就是潘春。所以说,方才咱俩要是真追过去,现下就是两条尸了。”
“可潘春不是在临清吗?怎么来京城了?”
鹰眼趴得久了,脖子发僵,他晃了晃头道:“你管她为什么来京城!咱们又不是来杀她的!”
鹰眼举起千里镜,又向梅子渊方才那间屋看了去,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白浪真是名不虚传啊~隔着墙都能拦下我的刀。啧啧...今日算那姓梅的运气好,躲过一劫。明日无论如何也得送他升天!”
鹰眼放下千里镜,扭头冲一旁的鼠眼小弟道:“金主可说了,要在他去临清前了结他。我倒要看看,明日他能拉谁挡刀!”
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梅子渊晚间遇刺之事,跟梅子渊本人一起传回了梅府。
梅夫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一见人回来,立刻飞奔到梅子渊跟前,将他从头到脚捏了一遍,“可伤着哪了没有?”
“我没事!”梅子渊甩开母亲的手,脸上带着几分怒意,垂头钻进书房。
梅府人叹口气道:“这孩子...”
一转头又看到了尹冬冬。
梅夫人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冬冬,是你护送子渊回来的吧?真是多亏了你啊!子渊这是哪世修来的福气,能有你这样一位神勇无双的兄弟!”
梅夫人跟梅子渊不一样,她特别喜欢尹冬冬。
她总觉得儿子一个文弱书生,身边最缺这样高大威猛的朋友。
一家男丁只会舞文弄墨,连只鸡都不敢杀,还被它们撵得满院子跑,属实少些阳刚。
再看看人家尹冬冬,杀鸡宰鹅上树摘桃,样样都会,连下巴上凸出来的肉都充满了安全感。
尹冬冬被她夸的脸都红了,其实自己什么也没干,只陪梅子渊坐了趟车而已,“婶婶客气了。”
梅夫人笑道:“吃口茶再走吧。”
“不了,我娘还在家等我呢。”
“婶婶做了松子百合酥,用新鲜的梅子肉裹了松子做馅,尝一个吧。”
“哎,好嘞!”
潘春踱着步,背手琢磨了片刻,道:“就这么写吧。先不提送礼的事儿,就说河道马上要结冰,找梅总督商议一下漕船何时能过闸。”
潘永年点点头,当即落笔写下,又擡头问她:“姓梅的能答应见面吗?毕竟送人送钱他都不要,这么写能说得动他?”
“这你就不懂了,立清官牌坊的人,都觉得自己是救国救民的转世神仙,图得是那种又酸又愚的虚名。咱这不都写了,再不开闸九边就要断粮了,几十万边关将士的吃喝他给?就算他不搭理我,也得给九边一个说法!他要是不见我,明日我就去茶馆给他造个梅子渊拦九边军粮打压陈氏的谣。你现在就找人送去梅府,让他自己掂量。”
潘永年不再多言,直接拿火漆封了口,当即差人送去了梅府,又有些想不明白:“临清这个闸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真是两党相争,咱们这趟出船可真是点儿背。”
潘春叹了口气坐下,拿脚勾了条凳子过来,踩着道:“往年临清那个姜文修,总是怕贡船超载过不去,死命的落闸蓄水,生怕得罪宫里那两个主子。这回竟然撂挑子跑了,连朝廷都不怕了,这事太怪,我也猜不透。不过今年的春粮秋粮都没入仓,朝廷不着急吗?不怕九边打起来没粮吃?”
潘永年摇摇头,颇为无语道:“天下太平了三十年,现在那些当官的只顾得争权夺势捞银子,哪里还有人管正事。”
“呵。”潘春冷笑一声,“没想到越是太平,船越难跑,估计连我爹都想不到会有今天。”
潘永年随着她笑了两声,转瞬也犯起愁,闸口排队的事儿年年有,大家早就习惯了,大不了骂骂娘,但在年关上落闸就有些不要脸。
他不禁叹道:“要是再不开闸,北边的卫河就要上冻,化冻就要等到明年春天了。”
“怕得不就是这吗!”潘春薅了两把头发,一说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三百万石粮食没入仓,卫河那段眼看要上冻,再不开闸,就要转陆运。三九天的上哪儿找车?上哪儿套马?特娘的!小一千里路呢,用腿走去京城,咱们今年定要血本无归!”
这正是她不惜一切也要见到梅子渊的原因,他们当官的能耗,青安帮可耗不起。
白浪抱着剑站在她身后,亦是皱起了眉。
他看了会儿窗外的零星小雪,又换了条胳膊抱着他的剑。
雪飘飘洒洒,越下越稠。
梅子渊端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中,凝视着窗外飞雪,却没有心情赏景。
他人还没到临清,太后一党就要杀他?
那他明日上朝就再喊一次废漕!
废除漕运,重开海运,对社稷对百姓都是件大好事!
朝廷每年花费巨资修整河道,却丝毫降服不了肆虐的黄河水。
几十年来漕运越来越乱,河道官员越来越贪,早就改变了先帝建国时开辟漕运的初衷。
特别是朝廷允许民间船队运送漕粮后,直接让漕河凭空出现几大大流氓帮派!
一想起青安帮,梅子渊脑海里就蹦出那句“一个公的一个母的扭在一起”来。
无名之火当即窜上心头,梅子渊二话不说,翻着卷宗将最近几年青安帮的负面记载一一誊抄下来,什么欺行霸市、抢船劫货,还有一处逼良为娼也算着墨颇多。
只是一写到那个“娼”字,他脑子里就又冒出那句“一个公的一个母的扭在一起”来。
啪——
手边的茶杯被他打翻在地,茶汤溅了自己一脚。
梅子渊恨恨骂道:“无耻匪类!”
听见书房里有碎盏之声,在门外站了多时的梅夫人,端着一盅银耳羹,轻轻推开了门,“子渊,喝口汤歇一歇吧,你都看了一个时辰了。”
跟往日一样,梅子渊没有任何反应。
梅夫人抿着唇,终究还是开口劝道:“你就听你爹一回,别跟太后对着干,算了吧。”
梅子渊冷眼看着母亲,心中满是不被理解的怒火,“爹爹年轻时也曾死谏过,怎么被贬到登州后如此胆小?一味退避怕事,就连读书人的气节都没了!”
梅夫人红着眼,“可陛下太年轻了!出了事他保不住你啊!”
梅子渊霍地站起来,“为了这条漕河,毁田蓄水,屯兵居卒,朝廷不仅多养几千官员,百姓还要弃田服役。大晟才区区三十年,正是休养生息之际,却被这条漕河牵累,多少粮食折损在转运中,多少百姓被漕役水患所害!我既食君俸禄,怎能装作看不见,又怎能与那些奸佞同流合污?”
梅夫人从他身上看到了梅正平年轻时的样子,她知道这样的年纪,一旦存了那心怀天下的梦,便是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这时书童左青突然举着一封信站在门外道:“公子,青安帮有位姓潘的给您送了信。”
“拿进来!”梅子渊双眼冒火,直勾勾地盯着那封信。
他倒要看看这群匪类还能写出什么无耻之语!
梅子渊怒气冲冲撕开信,片刻后脸上的怒气消失,转而露出专注又震惊的神情。
“子渊啊,”梅夫人将银耳羹放到桌上,柔声道:“别放凉了,早些喝。”
梅子渊就像掉进那封信里,完全没有理会梅夫人的意思。
“子渊?”
又叫他一声,梅子渊还是未应,梅夫人叹了口气,摇摇头走了。
儿子哪里都好,就是越大越不爱跟她说话,整日里就知道看卷宗。
这封信未提任何送礼之事,反而言辞恳切地向梅子渊求助。
天下第一钞关、漕河四大闸口之一的临清,已经停摆了。
临清是南货进京的必经之地,漕船、民船全被堵在那里。临清的漕务官姜文修下落不明,四闸不开,乱成了一锅粥。
潘春说,再不想个法子,皇帝过年连菜都吃不上了。
而且南船没有御寒措施,闸口聚集了几万的漕工,他们吃不饱穿不暖,日子久了难免变流民暴徒,对过往商户和沿河百姓来说,也都是巨大隐患。
让梅子渊吃惊的不是潘春所形容的闸口状况,而是临清的闸早在一月前就已经开放了。
今年黄河夺淮,南四省的夏粮无法正常启运,只能等到九月与秋粮一起运入京师。
在他任漕运总督那天,漕运总兵陈轩当着明德帝的面,说了开闸之事,还重修了会通河段的几个要闸,都是为了漕粮能按时入仓。
是潘春在骗他,还是陈轩在骗他?
梅子渊立刻写了回信,同意明日午间在清风楼见面。
第二日早朝,当梅子渊以一己之力舌战群臣、大呼废漕之时,潘春正在纹身。
上上个月她跟倭寇打架,从右耳朵垂儿到锁骨边儿落下了一条长疤。
当然,对方也被她剁成了两段。
但这疤太长了,有碍观瞻。
潘春没想到当晚就接到了梅子渊同意见面的信,紧张的一夜没睡好。
她这种草民见官,气势自然矮三分,何况还是一位三品大员。
不出意外,梅子渊基本上就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了。
所以一大清早,连换了三身甲的她,对着镜子又摸起脖子上这道疤,越发觉得难看。
据说京城有家纹身馆手艺不错,潘春突发奇想,觉得纹个花样在疤上,应该即遮丑又好看,还壮气势!
师傅捧着纸样,颤颤巍巍的拿给她看,“姑娘您看...牡...牡丹可好?”
这女人满身煞气,光是拿脚踹门的那个范儿,就不是一般土匪。
“牡丹?”潘春的眼就像刀一样,把他从上到下剜了一遍,“你觉得合适吗?”
“不!不合适!”
师傅坚定地否定了自己,立马将这本百花图合上,掏了本龙虎图出来。
他指着一条暴腮蛟龙和一只怒啸猛虎道,“姑娘您看,这两幅图可中意?”
潘春扫了两眼,觉得自己好歹是个干漕运的,“还是龙吧,纹漂亮点,把疤遮住。”
“姑娘放心!!保证给您纹出声势、纹出气魄!”
本以为纹身这个事儿就是在身上画个好看的图样,轻松又惬意,但没料到掌柜的今日下手有点抖,半个时辰的活干了两个多时辰。
潘春脖子都扭了。
好不容易熬到头,潘春对着镜子登时就翻了脸,“妈了个巴子的,这也叫龙?”
分明就是一只鼓着嘴巴子的四腮鲤鱼!
“就你这眼神还敢开店纹身?”
潘春霍地站起来,一脚踹开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还撂下一句狠话给白浪,“不准给他钱!”
白浪抿起嘴笑了一声,掏了银子,塞给瑟瑟发抖的店主,“多谢。”
潘春跟落枕一样,歪着头带着这只暴腮蛟龙往清风楼走去。
一路上嘟嘴鼓着气,心情十分不美丽。
白浪跟在她身旁走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笑道:“其实牡丹也不错。”
“滚。”
潘春白他一眼,“都特娘的画完了,你现在才放!”
白浪抱着剑,抿了抿嘴笑道:“还是龙最好看。”
“切~”
潘春把白眼翻回来,嘴角却漾起一丝浅浅的笑。
梅子渊一下朝,就马不停蹄地往清风楼赶。经昨晚一那么一闹,他更加讨厌这些江湖帮派。
不过讨厌归讨厌,运粮之事不可耽搁。
虽然不知道临清的闸到底开没开,但今年的漕粮没有入仓确是事实。下朝时他特意向户部的人打探,户部几位官员比他还急。
所以这个潘春,他今日必须见。
梅子渊前脚进了雅间,潘春后脚就拿了石匣进去。
白浪一如既往则守在门外,靠墙抱着他的剑。直到房门合上,眼角余光才从潘春身上收回。
各怀忐忑的二人对面一坐,擡眼时皆愣了一瞬。
没想到如此难搞的总督大人,竟然是位细皮嫩肉的小白脸,那眉眼长的,明眸皓齿,清逸俊秀,若不是带着一身膈应人的官气,说他是玉春班的头牌也有人信。
真真是沈腰潘鬓,玉树临风。
梅子渊则是从未见过这么....像男人的女人。
枯草一样头发只简单发束了个马尾,脸黄皮肤糙,一袭黑衣半身铜甲,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狠劲,特别是那双细长的凤眼,目光炯炯,看人时仿佛有穿透之力。
脖子上还...还纹了条肥鱼?!
梅子渊不禁看呆,忍不住眨了两下眼,难以想象这种女人谁敢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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