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7章 溪声漫过浮生短,不向人间问古今(1/2)
卷首语
大吴天德五年,冬。正一品太保谢渊以“通敌谋逆”之罪斩于西市,整两年。德胜门的血痕早已凝作深紫,城砖缝隙里的血腥气却未散,风一吹,便卷着寒意扑进紫宸殿——此时的朝堂,已换了一番乾坤。原镇刑司提督魏进忠,借构陷谢渊之功,踩着忠良的血路步步高升,竟以阉宦之身兼掌吏部、刑部两衙印信,成了大吴开国以来首位身兼双部尚书的内臣,权焰初张便灼人眼目。
彼时萧桓帝虽仍御座临朝,却已沉湎安逸,将“肃清余党”的权柄尽数付与魏进忠。这位新晋的双部尚书,并未止步于领受“定功”之赏,他府中那方先帝御赐的朱砂笔,早已磨得锋锐,第一笔便指向了所有与谢渊有涉之人——或是曾与谢渊在兵部同署办公的僚属,或是朝会上为其辩解过“兵事当凭实绩”的言官,甚至是户部为其速拨过边粮的吏员,皆被他划入“谢党余孽”的名录。
玄夜卫的缇骑靴声开始夜叩街巷,镇刑司的诏狱木枷白日里便敢锁拿官员,前一日还在朝堂议事的兵部侍郎,次日便接到贬往交趾烟瘴之地的文书;刚核完边军粮账的户部尚书,转头就被派去漕运最险的淮安“督办冬粮”。百官噤声,如履薄冰,连内阁首辅刘玄这般三朝元老,也只能将忧愤压在朝笏之下——谢渊的冤魂未远,魏进忠的屠刀已举。
山栖蜉蝣
薄翅承霜坠碧岑,苔痕印足印初心。
溪声漫过浮生短,不向人间问古今。
谢渊的碎发仍悬于西市木杆,魏进忠的蟒袍已添上第四道金线。紫宸殿的传旨声刚落,他跪接圣旨时,额角触地的力道都带着刻意的张扬:“臣魏进忠,叩谢陛下隆恩,愿为陛下剪除奸佞余孽,护大吴江山永固。” 起身时,他目光扫过阶下百官,从内阁首辅刘玄的垂眸,到玄夜卫指挥使周显的按剑,再到户部尚书刘焕紧绷的下颌,一一记在心里 —— 这些人,皆是他掌权路上的障碍。
吏部公署的朱门尚未换下前任尚书的题字,魏进忠已带着亲信张文踏入正堂。案头堆着全国官员的黄册,是吏部存档的核心机密,记录着每个官员的履历、考评与人际脉络。他指尖抚过册页,停在 “兵部侍郎杨武” 的名字上,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谢渊守德胜门时,此人率京营驰援最是积极,朝会上还敢为谢渊辩解‘兵事当凭实绩,不当以流言定罪’,倒是胆大包天。”
张文凑上前,躬身道:“大人明鉴,杨大人与谢渊共事三年,往来书信不下数十封,虽无实据通敌,却已是同气连枝。如今谢渊伏诛,他心中必有怨怼,留之恐为后患。” 魏进忠不置可否,提起先帝御赐的朱砂笔,笔尖在杨武名下顿了顿,批下 “调度失宜,不堪重任,贬授交趾承宣布政使司佥事”。交趾烟瘴弥漫,路途遥远,且多蛮夷之乱,正二品侍郎贬为从五品佥事,明是外放,实则是将人往绝路上推。
“还有他。” 魏进忠的笔又指向 “户部尚书刘焕”,“谢渊当年三请边军粮饷,皆是此人三日之内办妥,效率之高,倒像是谢渊的家奴。” 张文连忙附和:“刘大人掌国库收支,手握财权,又与玄夜卫周显过从甚密,若与谢党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魏进忠指尖敲击案面,沉吟片刻:“此人根基深厚,不可贸然贬斥。传我钧旨,命他兼管漕运,即刻赴淮安督办冬粮转运 —— 漕运积弊已久,稍有差池,便可治他个‘玩忽职守’之罪。”
说罢,他将朱砂笔掷在案上,墨汁溅出,在黄册上晕开一小片暗红,恰似谢渊刑场上溅落的血痕。“通知吏部各司,今日起,所有官员任免、调遣,皆需先报我亲批,不得擅自做主。” 魏进忠的声音冷硬,“张文,你即刻拟文,将杨武的贬谪令、刘焕的调令发往各司,明日午时之前,必须办妥。”
杨武接到贬谪令时,正在兵部处理边军军籍核验。文书递到手中,“交趾佥事” 四字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与谢渊共事三载,深知其忠勇 —— 德胜门之战,谢渊冻裂手指仍彻夜批阅军报,将自己的棉袍让给冻得发抖的小兵,这样的人,怎会通敌叛国?可魏进忠势大,朝堂之上无人敢言,他纵有千般不甘,也只能领旨。
他将手中的军籍册交给属下,低声道:“此册关乎边军将士的粮饷与升迁,务必仔细核验,不可出错。” 属下见他神色黯然,欲言又止,杨武却摆了摆手:“我去交趾,不过是换个地方为朝廷效力。只是魏进忠这般排除异己,日后朝堂恐无宁日。” 说罢,他摘下官帽,放在案上,帽上的孔雀翎羽微微颤动,似在为忠良鸣不平。
同一时刻,刘焕在户部接到兼管漕运的调令。他心中清楚,这是魏进忠的试探与打压 —— 漕运涉及多方利益,魏党的亲信遍布沿线,稍有不慎便会身陷囹圄。他召来户部侍郎陈忠,嘱咐道:“我离京之后,国库收支与边军粮饷调度,全仗你多费心。魏进忠近日动作频频,你凡事谨慎,若有异常,可暗中联络玄夜卫周大人。”
陈忠点头,从袖中掏出一份账册副本:“大人,这是近半年边军粮饷的发放记录,其中有三笔款项,被魏进忠的亲信蒋忠贤以‘应急’为由挪用,去向不明。我已将副本藏好,或许日后能用得上。” 刘焕接过账册,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数字,心中一沉:“魏进忠不仅要排除异己,怕是还在觊觎国库。你妥善保管,切勿声张,待我在漕运沿线查探,或许能找到他的把柄。”
当晚,杨武离京。没有送行的官员,只有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乔装成货郎,在城门外接他。秦飞递上一封周显的密信:“杨大人,周大人嘱咐,此去交趾凶险,这封玄夜卫的通行令牌你带在身上,遇事可凭牌联络当地密探。魏进忠的构陷才刚开始,你务必保全自身,日后必有昭雪之日。” 杨武接过令牌,攥在手中,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心中稍安,他对着京城方向拱了拱手,转身踏入夜色。
魏进忠处理完杨武与刘焕,次日便将矛头对准了谢府旧人。他召来诏狱署提督魏忠良,沉声道:“谢渊虽死,但其幕僚、家奴仍在,这些人心中必存怨怼,若不肃清,恐日后生事。你带缇骑去谢府,将所有幕僚、管家、亲随尽数拿下,押入诏狱审讯,务必找出他们与谢渊通敌的‘证据’。”
魏忠良领命,即刻率镇刑司缇骑包围谢府。谢府大门紧闭,管家谢福站在门前,挡住缇骑去路:“我家大人已蒙冤而死,你们为何还要为难妇孺与幕僚?” 魏忠良冷笑一声,挥手道:“奉魏大人令,捉拿谢渊通敌余党,反抗者,格杀勿论!” 缇骑一拥而上,撞开大门,将谢府上下数十人尽数擒住,押往诏狱。
诏狱之内,刑具森然。魏忠良亲自提审谢福,指着桌上的纸笔:“写下谢渊与北元通信的下落,再指认几个同党,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谢福被按在刑架上,衣衫被撕扯得破烂,却挺直脊背:“我家大人一生忠君爱国,从未与北元通敌,何来通信?你们这些奸佞,构陷忠良,必遭天谴!”
魏忠良见状,示意属下用刑。竹签钉进指缝,谢福惨叫一声,额头冷汗直流,却仍咬牙道:“要杀便杀,休想让我污蔑谢大人!” 魏忠良恼羞成怒,下令用 “夹棍” 之刑,谢福的腿骨发出 “咯吱” 的声响,最终昏死过去。魏忠良看着昏迷的谢福,阴恻恻地说:“把他拖下去,好生看管,等他醒了,继续审,我就不信他不招。”
与此同时,魏进忠在吏部安插亲信。他将自己的亲弟弟魏谦从地方从四品知府,一跃提拔为正三品吏部侍郎,掌管官员考核;将幕僚张启任命为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负责文官铨选;蒋忠贤则从内务府次长,调任刑部郎中,掌管刑狱文书。短短三日,吏部、刑部的关键职位,已尽数被魏党占据,旧臣或被排挤,或被迫噤声。
魏进忠的动作,让朝堂之上人心惶惶。内阁首辅刘玄召集几位老臣,在府中密议。刘玄看着众人,忧心忡忡地说:“魏进忠刚掌两司,便如此大肆排除异己、构陷忠良,若不加以遏制,日后必成国之大患。” 刑部尚书周铁叹了口气:“刘大人,魏进忠深得陛下信任,又掌控缇骑与诏狱,我们无凭无据,如何遏制?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玄夜卫指挥使周显沉声道:“刘大人,周大人,魏进忠的构陷并非无迹可寻。谢府幕僚吴谦曾为谢渊草拟过弹劾魏党贪腐的奏疏,我已命秦飞暗中保护吴谦的家眷,若能找到这份奏疏,便是魏党贪腐的铁证。” 刘玄点头:“周大人所言极是,但此事需万分谨慎。魏进忠的眼线遍布京城,我们稍有动作,便会被他察觉。”
户部侍郎陈忠补充道:“刘大人,我手中有魏进忠亲信挪用边军粮饷的账册副本,若能与吴谦的奏疏相互印证,便能坐实魏党贪腐之罪。只是如今刘焕大人离京,我一人势单力薄,不敢贸然行动。” 刘玄沉吟片刻:“此事暂缓。我们先静观其变,暗中收集证据,待时机成熟,再联名奏请陛下,弹劾魏进忠。”
众人达成共识,正要散去,却见下人匆匆来报:“魏大人派人送来了请柬,邀各位大人明日赴府中赴宴。” 刘玄接过请柬,只见上面写着 “感念诸位大人同僚之谊,特设薄宴,共商国是”,字迹张扬,透着不可一世的气焰。周显冷笑:“他这是要试探我们,若不去,便是不给面子;若去了,便是默认他的所作所为。”
刘玄将请柬放在桌上:“去,为何不去?我们正好借此机会,观察他的动向,也让他知道,朝堂之上,并非只有他魏进忠一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明日赴宴,切记言多必失,不可与他发生冲突,只需静观其变便可。”
魏进忠的府邸张灯结彩,缇骑遍布内外,戒备森严。百官陆续抵达,大多面带谄媚,唯有刘玄、周显、周铁等几位老臣神色淡然。魏进忠身着绣金蟒袍,坐在主位上,见众人到齐,端起玉杯笑道:“今日邀诸位大人前来,一是感念陛下信任,让我执掌两司;二是想与诸位共商国是,如今谢渊余党未清,朝堂仍需整顿,还需诸位大人同心同德,辅佐陛下。”
话音刚落,吏部侍郎张文便起身附和:“魏大人英明!如今朝堂清明,全赖大人运筹帷幄。谢渊余党一日不除,国无宁日,我等愿听大人差遣,为大人马首是瞻!” 话音未落,便有多位魏党官员纷纷附和,“魏大人万岁”“九千岁英明” 的呼声此起彼伏,虽无人敢明着喊 “九千岁”,却已将魏进忠捧上了天。
刘玄见状,缓缓起身:“魏大人,谢渊虽伏诛,但其一案仍有诸多疑点。杨大人、刘大人皆是国之栋梁,无故被贬、被调,恐寒了百官之心。如今当务之急,是安抚民心、整顿吏治,而非大肆株连。” 魏进忠脸色一沉,却碍于刘玄是三朝元老,不便发作,只得打个哈哈:“刘太傅所言极是,只是谢渊余党狡猾,不得不谨慎行事。日后若有冤情,我必会秉公处理。”
周显接口道:“魏大人既说秉公处理,那谢府旧人被押入诏狱,严刑拷打,是否太过草率?谢福不过是一介管家,并无通敌实据,为何要如此折磨?” 魏进忠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却仍强装镇定:“周大人有所不知,谢福手中藏有谢渊通敌的密信,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待审出结果,自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宴席过半,魏进忠借口更衣,召来魏忠良:“刘玄、周显这些老东西,果然不服管教。你加快审讯谢福,务必让他招供,最好能咬出刘玄或周显,只要将他们打成谢渊余党,我便能名正言顺地除掉他们。” 魏忠良点头:“大人放心,我已让人准备了‘纸糊脸’的酷刑,谢福若再不招,便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宴席散后,刘玄回到府中,立刻召来周显。“魏进忠的野心已昭然若揭,他必欲除我们而后快。” 刘玄沉声道,“谢福是关键,若他被屈打成招,咬出我们,后果不堪设想。周大人,能否设法保全谢福,阻止魏忠良的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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