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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2章 晓风荡尽幽冥冽,留取民心作玉阶(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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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

天德三年,朔风卷着碎雪刮过西市,太保谢渊卸甲受缚,以“通敌叛国”的莫须罪名,斩于刑场木台之上。鬼头刀落时,滚烫的血溅在冻硬的青石板上,竟冲破霜层渗进石缝,三日三夜凝而不化,连路过的老卒都红着眼叹“忠魂血暖,冻不住啊”。

他的魂未入轮回,不是贪恋人世荣华,实因颈间刀痕的灼痛未消、胸中护疆卫民的执念未散,竟飘飘荡荡羁留于地府往生台。恰逢此时,当年构陷他的奸佞魏进忠已伏诛,今日便是其最得力的心腹党羽王瑾,在阳间西市伏法之日。

往生台的幽冥寒雾如织,竟成了一面透骨的镜——阳间刑场的刀光、百姓的呼号、血溅尘土的声响,都被这雾丝细细织入冥府;而谢渊魂中执念如蛛丝,一头系着宣府卫城头的残旗,一头牵着阳间百姓的泪眼,将阴阳两界的人心紧紧缚在一处。此篇所录,便是他立在往生台畔,望着阳间刀落血溅时,那些散入寒雾的魂语——有对忠勇的坚守,有对奸佞的斥骂,更有对公道的盼祷。

霜封孤魄往生台,寒宿泣血照氛埃。

刀芒破却阴阳霭,冤沴催开彼岸苔。

麦饼余温凝素念,铜牌镌字铸碑材。

晓风荡尽幽冥冽,留取民心作玉阶。

呈报收殓先父太保谢公渊遗骸事

具报人:前太保谢渊次子、国子监生谢明。

呈报对象:刑部主事周大人。

事由:收殓先父谢渊遗骸,恳请恩准归葬。

德佑三年秋四月庚申夜,先父以 “通敌谋逆” 之罪,弃市于西市刑场,监斩官乃兵部侍郎李仁大人。明骤闻凶耗,不及备礼,仅携家仆三人,星夜自南郊别业疾驰而赴。至刑场时,已近亥时。台周百姓犹未散去,或坐于冻土低泣,或立而默哀。见明身着素服奔至,皆自动让道。有鬓发霜白之老丈,趋前递一方浆洗洁净之麻布,泣曰:“谢大人一生清节,当以净衣覆身,勿使血污玷其风骨。” 明跪地叩首致谢,泪下如雨,竟不能语。

登台视之,先父遗骸倒伏于台心,颈间创痕深逾寸许,刃口齐整,显为一刀毙命。囚衣虽为血污所染,然先父脊背仍挺,双手握拳,指缝间夹半片干枯之槐叶。先父素爱庭前老槐,常言 “槐性坚韧,经霜雪而不凋”,今临刑携此叶,其心其志,昭然若揭。遗骸面色平静,不见半分惊惧,唯双目微睁,余光犹向皇城,似有未竟之愿。

明与家仆趋前,以百姓所赠麻布,细拭先父血污,更以预先备妥之素色儒袍。更衣之际,见先父左腕旧疤宛然。此疤乃先父昔年护驾南巡,为挡刺客匕首所留,彼时血溅御驾,先父犹直言 “臣当护主”。今疤痕犹在,慈父已亡,物是人非,明肝肠寸断,几欲昏厥。收殓之时,刑场吏卒私相告语,言先父临刑前,曾向阙三拜,叩首之声,震彻刑场,地砖皆颤;又言李侍郎刑毕归府,甫入内堂,便呕血半升,阖门谢客,三日不朝。此等情状,皆为先父忠节感召之明证。

今先父遗骸已敛入薄棺,棺木乃西市木铺掌柜赵三所赠。赵三泣言:“昔年蝗灾,阖家几濒于死,幸得谢大人开仓赈济,方有今日。此棺虽薄,聊表寸心。” 明昧死恳请刑部恩准,携先父遗骸归南郊别业暂厝,待他年沉冤得雪,再行厚葬之礼。先父历仕三朝,位至太保,一生忠君体国,恤养万民,案无一字涉贪墨,身无一事属枉法。今虽蒙不白之冤,然百姓哭送数里,吏卒动容垂泪,足见公道自在人心,忠名不没于尘。

呈文之上,字字泣血;肺腑之言,句句含悲。伏惟周大人察明此情,怜恤孤苦,速批所请,使先父遗骸得归故土。明及谢氏一门,必衔环结草,永世感戴大人恩德。

附:收殓之际,见证者有西市百姓王二、木铺掌柜赵三、刑场吏卒刘五,三人皆愿具结书为证,随文呈上。

德佑三年秋四月辛酉晨 国子监生谢明 顿首具报

天德三年初春,霜锁幽冥之界;西市刑场残阳,血溅青冥之阶。太保谢渊,沥血护疆十余载,宣府烽烟不起;蒙冤坐罪一朝,西市刀光骤落。魂离躯壳,未赴轮回之途;魄系往生,独守昭雪之盼。盖因颈间刀痕灼痛未消,胸次护民执念难散,遂羁留此台,望断阴阳。

霜锁孤魂于往生,雾缠残魄于寒渚。冥空寒星垂泪,泣血点点映尘埃;石上血痕凝霜,留红缕缕证冤屈。彼苍不语,任朔风卷碎雪;厚土有情,让忠血渗石根。三日血温凝而不化,千载魂灵盼而未归。看那幽冥雾霭,织成透骨冰镜;照此阳间刑场,再现当年刀影。

刀光映破阴阳雾,忠魄穿冥察罪辜。阳间木台依旧,当年斩忠之地;今日伏法之人,正是奸佞党羽。鬼头刀起,如匹练横空劈雾;王瑾伏诛,似恶犬丧魂伏地。刀落之声,震幽冥之沉寂;百姓呼号,传寒雾之迢遥。谢渊凝眸,见刀光映出宣府城头月;孤魂颔首,忆当年挥戈退漠北胡。

冤气催开彼岸苔,忠怀酿就昭雪酒。往生台侧,彼岸花开如血;皆是蒙冤魂泪,浇得芳丛灼灼。谢渊之冤,如苔附石难消;黎民之念,似泉涌川不息。昔时豫北赈灾,麦饼温痕犹在;今日刑场观斩,民心怒火未平。冤气缠奸佞之魄,使其惶惶不可终日;执念系百姓之心,令其代代不忘忠良。

麦饼温痕凝执念,布衣深情铸丰碑。张老妪提粥浇坟,粗瓷罐里藏温煦;王汉子携民立石,无字碑上印掌痕。麦饼余温,凝百姓三生之念;指尖老茧,刻黎民万代之思。当年寒夜赠粮,救民于饥馑;今日热粥浇土,祭魂于幽冥。执念如丝,牵阴阳而不断;深情似火,暖孤魂而不寒。

铜牌忠字入碑来,赤心亮节照青史。秦飞腰悬龙纹扣,审案常思谢公语;杨武案设忠肃牌,议事必念守疆艰。铜牌磨得温润,映出忠良身影;忠字刻入石碑,彰显节义光芒。玄夜卫挥刀斩佞,承谢渊之律法;兵部堂定策安边,续太保之鸿图。忠魂虽在幽冥,精神已入人间。

晓风散尽幽冥冷,暖阳照彻忠魂心。东风送暖,融往生台之霜雪;公道昭彰,散三界内之阴霾。昔时寒雾锁孤魂,今日晓风携春至;往岁冤屈沉海底,今朝清白耀中天。谢渊魂体渐明,颈间刀痕消弭;孤魄心潮渐平,胸中块垒尽散。

留得民心作玉阶,千秋万代颂忠烈。民心为石,铺就昭雪之阶;民意如天,见证忠奸之辨。谢渊之忠,非止于朝堂之上;黎民之念,更流于岁月之中。往生台虽冷,不敌民心之暖;幽冥路虽遥,难阻公道之归。忠魂归处,不在仙山琼阁;烈名传时,长在百姓口碑。

呜呼!霜雪可锁孤魂,锁不住忠良之志;幽冥可隔阴阳,隔不断黎民之思。刀光虽冷,斩不尽人间正气;冤气虽深,埋不了青史公论。谢渊以一身之死,明一世之忠;百姓以万代之念,铸千秋之碑。往者已矣,忠魂昭雪;来者可追,精神永续。民心为玉阶,引忠魂归正途;青史为长卷,载烈名垂千古。

谢渊立在往生台沿,玄色皂袍的下摆垂落如墨,靴底碾过的碎霜簌簌成粉,霜花下的青石板沁出极淡的血纹——那是百年来历代蒙冤者的魂迹,在地府永夜不散的寒雾里凝而未消,像一张铺在台面上的暗红油纸。

台侧的彼岸花正开得浓烈如燃,殷红花瓣卷着丝丝缕缕的血雾,花茎上锋利的倒刺勾着半片透明残袍,是昨夜刚被勾魂使者引至冥府的镇刑司小吏遗物,料子上还沾着阳间诏狱潮湿的霉味。

他垂眸,见自己的袍角正与寒雾丝丝缠绕,雾丝中裹着细碎的血珠,每一粒血珠里都嵌着西市刑场的清晰缩影:黑黢黢的人头在珠影里浮沉,刑场木台的裂缝、刽子手磨得发亮的鬼头刀,竟与奈何桥边排队的冤魂队列叠成一片虚实交织的图景。

寒雾突然顺着颈间的缝隙往里钻,那道三日来从未褪去过的血痕骤然发烫,三天前鬼头刀劈裂脖颈皮肉的剧痛,顺着冰凉的雾丝一寸寸漫上来,连刀锋切过骨缝的钝响都在魂体里回荡。他下意识抬手去触,指尖却只穿过一片虚无的雾霭,碰不到那道狰狞的伤口——魂体本无实形,所有的痛,从来都刻在未散的执念里。

往生台中央的石柱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都是与他一样含冤而死的魂灵,每个字的笔画里都渗着暗红的幽冥水,顺着柱身蜿蜒淌成细流,溪流上漂着刑场木台的虚影,连台角被马蹄踢裂的缺口、裂缝里嵌着的暗红血痂,都与他记忆中伏法那日的模样分毫不差。

往前踏出两步,雾色愈发浓重,浓得能清晰辨出雾粒中浮沉的细碎人影:穿边军铠甲的汉子,胸口还插着北元骑兵的铁箭簇,箭杆上的兽毛早已朽烂;戴粗布头巾的老农,手里攥着半块冻硬的麦饼,饼渣簌簌往下掉——这些都是他生前在宣府卫守疆、豫北赈灾时护过的人,此刻竟在雾中齐齐躬身行礼,浑浊的眼窝里盛着比寒雾更沉的敬意。

他忽然想起伏法那日的晨雾,也是这般浓得化不开,刑场外围的百姓们垂首无言,没人敢高声喧哗,却用一道道灼热的目光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即将涣散的魂牢牢兜住,没让它随刀落而散在凛冽的冬风里。

雾幕突然被一道阳间的光劈出裂缝,凡间刑场的木台清晰地撞入视野。那台子与他伏法时的模样分毫不差,连台角被惊马踢裂的缺口、台面因常年染血而发黑的木纹都一模一样,只是上面五花大绑的人换了——是王瑾,魏进忠最得力的爪牙,当年伪造他通敌密信、构陷他谋反的主谋之一。谢渊的魂体微微一颤,地府的阴风卷着彼岸花瓣扑在他脸上,花瓣的腥气混着阳间刑场特有的铁锈味,比孟婆汤更能勾人回忆。他仿佛又听见铁链拖过青石板的“哗啦”声,那是他被两名校尉押上木台时,镣铐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冷得像宣府卫城头结了三年的冰。

他试探着伸手,指尖穿透雾霭触碰木台虚影的刹那,台面上那道陈旧的血痂突然渗出血来,温热的血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往生台的彼岸花根上。那本就浓烈的花突然开得更艳,殷红花瓣卷着他的魂血,竟在雾中慢慢拼出“宣府卫”三个暗红字迹,笔画苍劲如他当年在城头刻下的军号。他猛地回神,颈间的灼痛竟淡了些——原来地府的草木也认忠臣血,就像阳间的百姓,从来都分得清谁是赤心护民的良将、谁是祸国殃民的奸佞。

阳间的刀光穿透厚重雾层,如一束锋利的银针刺入谢渊的魂眼。他清晰地看见刑场中央的刽子手正躬身磨刀,鬼头刀在晨雾里亮得刺眼,刀刃上凝结的霜花被磨石刮成细碎的光粒,每一粒光都映着一颗寒星——那星与宣府卫城头的星一模一样。那年北元铁骑围城,他在城头守了整整七日七夜,每天凌晨都是这样的星悬在刀光之上,映着士兵们冻裂的脸颊、渗血的指节,还有他自己那把卷了刃的佩刀,刀身上的缺口都与此刻刽子手的刀隐隐重合。

地府的冥星也应声亮起,悬在往生台上方的暗紫色天幕上,却是诡异的暗红色,像蒙着一层凝固了百年的血。他想起自己伏法时,刽子手的刀举到头顶的瞬间,他没看那寒光闪闪的刃,只望了望灰蒙蒙的天——宣府卫的星正躲在云层后,微弱却坚定地闪着。他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这颗星还在,北疆的疆土就不会丢,哪怕他谢渊死了,总有热血将士会接着守下去。刀落的刹那,他看见刀面映出的不是自己惊恐的脸,而是宣府卫新兵们青涩的眉眼,那些孩子刚入伍时连刀都握不稳,是他手把手教他们劈砍、教他们列阵,如今想来,该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将士了。

雾里的刀光突然剧烈晃动,阳间的刀已劈下,却在离王瑾颈间寸许处骤然顿住——那奸贼突然破口哭喊,语无伦次地要招供,污言秽语穿过雾层,碎成一片狼藉的声响。谢渊的指尖骤然发烫,那是当年在宣府卫城头砍杀北元骑兵时的旧感:刀砍进敌兵铠甲的钝响,热血溅在护心镜上的温热,与此刻刀悬半空的死寂,在他耳边重重叠叠地撞在一起。低头望去,魂体的手背上竟映出一道陈旧刀痕,那是当年为护运粮队挡箭时留下的伤,伤口渗着的魂血,与往生台石板上的血纹丝丝缕缕连成一线,通向阳间的方向。

一颗暗红的冥星突然从冥空坠下,落在他脚边碎成一滩血。血滩里清晰地映出自己颈间喷血的模样:滚烫的血溅在青石板上,遇着晨霜瞬间凝成暗红的冰珠,像极了宣府卫冬天里冻硬的马血。他想起那日血珠滚到一个穿补丁棉袄的少年脚边,那孩子攥着半块麦饼,冻得通红的手刚要弯腰去捡,就被理刑院校尉一脚踹在胸口,摔在冰冷的地上。此刻血滩里的少年身影突然清晰起来,他穿着崭新的边军铠甲,手紧紧按在腰间的军牌上,军牌的反光里,正是他当年教少年握刀的样子,少年眼里的光,比冥星更亮。

刀光终是落下,阳间的血喷起丈高,穿透雾层,在冥星旁凝成一朵转瞬即逝的血花。谢渊抬手去接,血花却化作一面宣府卫的军旗虚影,旗上“忠勇”二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忽然懂了,自己的刀虽然断了,但守护疆土的刀从来没断;自己的命虽然绝了,但护着百姓的人从来都在——就像这暗红的冥星,纵然蒙着血污,也终会照亮冤屈的路,指引公道前来。

哭声是从雾底最深处钻出来的,细得像无数根钢针,扎得谢渊的魂体都在发疼。他在浓雾中辨出西城张老妪的身影,老人拄着根枣木拐杖,颤巍巍地站在刑场木栅外,粗布帕子被泪水泡得透亮,帕子的虚影飘到他面前,上面绣着的半朵麦花格外清晰——那是他当年在豫北赈灾时教老妪绣的。彼时老妪的手冻得蜷成一团,连针都握不住,是他握着她的手,一针针挑出麦花的轮廓,轻声说“有麦花在,就有盼头,麦子熟了,日子就好了”。

地府的雾突然剧烈翻涌起来,像被这哭声搅乱的池水,卷着细碎的哭腔往奈何桥的方向飘去。桥边排队的冤魂们都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这来自阳间的执念,连引路的鬼差都收了锁链,沉默地立在雾中。谢渊脚下的青石板血纹突然发烫,竟渗出丝丝缕缕血色的小米香气,与阳间张老妪带来的热粥味道混在一起,暖得他冰冷的魂体都在发颤。他想起伏法那日,也是这熟悉的米香从刑场外围飘进来,钻进他的鼻息。当时他被绑在木台上,镣铐勒得骨头生疼,却在闻到米香时笑了——三年前他给老妪的那袋小米没白给,至少让这老人在乱世里多活了几年,没成饿殍。

再往前挪几步,哭声愈发清晰了。张老妪扑在冰冷的木栅上,苍老的身躯抖得像风中的枯草,花白的头发被晨霜打湿,贴在满是皱纹的脸上,嘴里反复喊着“谢大人冤枉啊,谢大人是忠臣啊”。这沙哑的呼喊撞在往生台的石柱上,震得柱上的冤魂名字都在发抖,笔画里的血珠一颗颗往下掉,落在彼岸花的花瓣上,让那本就浓烈的红变得愈发灼目。他忽然想起自己跪在木台上时的心情——他不怕死,身为武将,马革裹尸本是归宿;他怕的是自己的冤屈会寒了百姓的心,怕那些期盼太平的眼神,会随他的人头落地而彻底碎掉。

指尖突然触到一缕温热的雾,那是阳间热粥蒸腾的蒸汽,竟穿透阴阳界限飘进了地府。他顺着那缕温雾摸过去,竟真的碰到了老妪粗糙的手影,那手上布满了纺线和劳作的老茧,指缝里还嵌着没洗干净的小米碎粒。“谢大人,喝点热的暖暖身子”,老妪的声音穿过雾层传来,带着哭腔的颤音,谢渊颈间的灼痛骤然翻涌——刀落的钝响、血涌进喉咙的腥气、老妪撕心裂肺的哭喊,在他耳边炸开,比地府的鬼哭狼嚎更让人肝肠寸断。他仿佛又看见那日的场景:老妪被理刑院校尉狠狠推倒在地,盛粥的粗瓷碗摔在冻土上碎成几片,热粥洒在地上,白气裹着米香,很快就被凛冽的寒风吞噬。

哭声突然拔高,像一道惊雷劈散了厚重的浓雾。谢渊看见阳间的百姓们不知何时都跪了下来,从刑场外围一直跪到街口,男女老少,布衣书生,甚至连街边乞讨的乞丐都挺直了脊梁,齐声喊着“谢大人冤枉”,声浪震得地府的冥空都在发颤。他脚下的青石板突然裂开一道缝,缝里钻出土来,顶起一株细小的绿芽,芽尖顶着一点霜花,却倔强地绿着。他笑了,眼角渗出冰蓝色的魂泪——这是百姓的执念催开的芽,哪怕在幽冥的寒雾里,也终会破土发芽;就像他的冤屈,终会等到昭雪的那一天,因为百姓的心里,自有一杆秤。

地府的雾突然翻涌,卷着哭声往奈何桥去,桥边冤魂都停步侧耳。谢渊脚下的青石板血纹开始发烫,竟渗出小米香气,与阳间张老妪带来的热粥味混在一起,暖得魂体发颤。他想起伏法那日,也是这米香从刑场外围飘来,当时他想,三年前给老妪的那袋小米,终究没白给,让她活了下来。

再往前,哭声更清晰了。张老妪扑在木栅上,苍老身躯抖得像风中枯草,反复喊着“谢大人冤枉”。这声音撞在往生台石柱上,震得柱上冤魂名字都在抖,笔画里的血珠往下掉,落在彼岸花上,让那花更红了。他想起那日跪在木台上,听见这声哭喊时险些落泪——他不怕死,怕的是百姓的盼头,会随自己的冤屈一起碎掉。

指尖突然触到缕温热的雾,是阳间热粥的蒸汽飘进地府。顺着雾摸去,竟碰到老妪粗糙的手影,手上满是纺线老茧,指缝嵌着小米碎粒。“谢大人,喝点热的”,老妪的声音穿雾而来,颈间突然剧痛,刀落的钝响、血涌喉咙的腥气、那句“谢大人冤枉”,在耳边炸开,比地府鬼哭更清晰。

哭声骤高,如惊雷劈散浓雾。谢渊看见阳间百姓齐齐跪下,“谢大人冤枉”的呼喊震得冥空发颤。脚下青石板裂开道缝,缝里钻出土株细绿芽,顶着霜花倔强地绿着。他知道,这是百姓的执念催开的,哪怕在地府寒雾里,也终会有绿芽,就像他的冤屈,终会有昭雪那日。

凡间的血渗进冻土层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冰上,这声音穿透雾层,在往生台的青石板上清晰回响,与他当年血洒刑场时的声音分毫不差。谢渊低头,看见自己魂体的袍角正往下滴落魂血,血珠落在往生台的霜面上,也发出同样的“滋滋”声——霜被魂血烫化,露出织成一条弯弯曲曲的路,路的尽头,正是宣府卫粮窖的方向。

他顺着这条血路往前走,雾中渐渐浮现出粮窖的虚影,窖门的铁锁锈迹斑斑,锁孔里渗着的暗红血迹,是当年守粮士兵们的血。他想起那年魏进忠克扣军饷粮秣,宣府卫的士兵们啃着冻硬的麦糠,却依旧死死守在粮窖前,领头的老兵握着断刀对他说“谢大人把粮交给我们,就算饿死,也绝不能让粮丢了”。此刻粮窖的雾影里飘出淡淡的麦糠味道,与阳间卖粮汉子王汉子带来的麦饼香气混在一起,勾得他空荡的魂体都在发虚——他记得当年在粮窖里饿了三天三夜,是一个叫二狗的小兵偷偷塞给他半块麦饼,那麦饼又干又硬,却比山珍海味更让他难忘,那味道,他记了一辈子。

血路突然转了个弯,通向雾中一个少年的虚影。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补丁棉袄,还是那半块攥得温热的麦饼,少年踮着脚,要把麦饼往刑场的木台上扔,却被巡逻的校尉一脚踹在地上,麦饼掉在血污里,沾满了泥泞。谢渊的魂体剧烈晃动了一下,颈间的痛感再次翻涌,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指尖却穿过了少年的虚影——他终究只是个魂,连护着一个孩子都做不到。可就在下一秒,少年倔强地爬了起来,不顾身上的泥污,捡起那沾血的麦饼塞进怀里,眼神里的光像极了当年宣府卫的新兵,那是他教过的“宁死不屈”的模样。

地府的青石板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血纹里的血往上涌,凝成一个个士兵的虚影:他们穿着破烂的铠甲,有的断了胳膊,有的瞎了眼睛,手里却依旧握着锈迹斑斑的刀,对着谢渊齐齐行了个军礼。“谢大人,我们没丢粮!”断了胳膊的老兵声音沙哑,断臂处渗着的魂血滴在血路上,“魏进忠克扣的粮,我们都藏在山后的密窖里,等着给您翻案的那天,交给能保百姓的好官”。谢渊的魂泪突然落了下来,地府的泪是冰的,砸在血路上融开一片血渍,血渍里清晰地映出粮窖里堆积如山的粮袋,每个粮袋上都用指血写着一个“谢”字,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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