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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1章 昔年粥兮温饥肠,旧日恩兮铭肌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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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

“卷首·德佑遗事”天德三年春,京城西市刑场,寒风卷沙扑人面。鬼头刀第三十七次起落,受刑者乃太保谢渊——其累功拜太保,镇北疆三载无烽烟,竟以“通敌谋逆”论罪,诏斩立决。热血喷溅于冻土青石板,触寒即凝,如暗红冰珠缀于阶前,粒粒映着刑场外围环立的百姓。

老幼皆持素巾,指尖冻裂仍紧攥,垂首呜咽之声暗涌,无敢喧哗而目光灼灼。其尸身枭首悬于城楼,魂却凝不散,颈间血影若隐若现——万千民心执念如玄铁索,一端系其忠魂牵往冥府,一端缚于阳世热土,遂成阴阳两隔之悬魂。

嗟呼!寒星殒兮夜穹苍,冻土坼兮风厉飂。

嗟呼!忠魂杳兮辞嚣尘,丹心炯兮烛青旻。

嗟呼!囚衣绽兮痕未凋,枷锁重兮志弥遒。

向阙拜兮情尤挚,叩首号兮意愈昭。

嗟呼!百姓恸兮声撼野,涕泗零兮湿素袍。

呼冤抑兮冲牛斗,颂清操兮彻云霄。

昔赈饥兮开仓廥,今衔冤兮入刑牢。

恩难忘兮民魂镌,德长存兮口碑标。

嗟呼!魂飘举兮临寒宵,眸顾盼兮众生凋。

稚子啼兮牵裳袂,老妪泣兮抚寒蒿。

昔年粥兮温饥肠,旧日恩兮铭肌骨。

笑含欣兮无憾恼,心坦荡兮何惧魈。

嗟呼!世路险巇兮多谗慝,公道昭然兮存民谣。

血溅土兮寒不销,名垂史兮芳名昭。

风卷尘兮埋枯骨,光遥照兮破昏杳。

嗟呼!千古兴废兮谁能料,民心向兮即天道。

鬼头刀落下时,谢渊听见自己颈骨断裂的脆响,比北疆腊月里冻裂的柴薪更刺耳,更疹人。热血喷溅在刑场冻土上,没等渗进土层就被朔风冻住,凝成一颗颗暗红的冰珠,像无数只圆睁的、渗着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漫天铅灰色的云。他的魂魄从温热的尸身里挣出来时,颈间还挂着半透明的血线,每动一下,就有细碎的黑气从伤口里漏出来,落在围观百姓的发梢上,瞬间凝成一层薄薄的白霜,连呼出的气都带着冰碴子。

刑场外围的人潮突然静了,不是畏惧,是一种令人牙酸的、能冻裂骨头的死寂。张老妪最先扑过来,枯瘦的手径直穿过谢渊的魂魄——那魂魄凉得像块冰,让老妇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一把按在谢渊尚有余温的尸身脸上,指缝立刻渗出血珠。她的指甲深深抠进冻硬的脸颊,血珠与尸身的血混在一起,滴在临时凑来的薄棺上,洇出一朵黑红的花,像极了谢渊当年在北漠写奏疏时,咳出的血落在纸上的模样。

“谢大人,你的头呢?”老妪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他们说你通敌,可你当年给我孙儿的麦饼,渣子我都收在锦袋里,至今还暖着心口啊!”她怀里掏出个磨得发亮的布包,里面是半块发黑的麦饼,刚一露出来,就有细碎的白气从布包里冒出来,在寒风里凝成小小的鬼影——那是她三年前饿死的孙儿,正抱着老妪的裤腿,无声地哭着,脸上的泪冻成了冰珠。

卖粮的汉子挑着空粮担挤进来,扁担在肩头晃得发颤,却忘了放下。他看见谢渊尸身手腕上的龙纹扣不见了——那是当年谢渊在宣府卫犒军时,亲手挂在他腕上的,说“拿着,以后换粮方便”。汉子突然“扑通”跪下,粮担摔在地上,空竹筐发出沉闷的响,他对着尸身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冻土上,渗出血来:“谢大人,你的粮,我还没还完啊!”

玄夜卫秦飞的身影从人群后挤来,玄色卫袍上沾着冻土和血渍。他没看谢渊的尸身,先死死按住腰间佩刀,盯着那些围上来的镇刑司校尉,眼底的红血丝像要渗出来。谢渊的魂魄飘到他身边,看见他掌心攥得发白,指缝里嵌着谢渊昨夜托他转交密信时,沾到的墨渍——那墨还没干,就成了忠魂最后的念想。

谢渊感觉一股冰冷的吸力扯着他往地下坠,脚下的冻土越来越薄,裂开的缝隙里渗出血色雾气,闻着像铁锈混着腐肉的味道。他看见自己的尸身被两个玄夜卫缇骑草草塞进薄棺,棺木上连个像样的棺钉都没有,只用三根麻绳捆着,晃悠着往城外乱葬岗去。那些曾受他恩惠的百姓,此刻像一群沉默的影子跟在棺木后面,脚不沾地,每一步都在冻土上留下渗血的足印。

“谢太保,这边走,别回头。”一个穿皂衣的鬼差从血雾里钻出来,铜铃大的眼睛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浑浊的黄,皂衣上沾着半干的血渍,手里的铁链磨得“哗啦”响,链节上卡着几缕零碎的皮肉,还在滴着暗红的血。谢渊想回头看那些百姓,却被鬼差一鞭抽在魂魄上,那鞭梢裹着硫磺火,烧得他半透明的躯体冒起黑烟,疼得他像要散架——这疼不是肉身的灼痛,是魂魄被撕裂的冰寒。

“到了阴曹,阳间的事就管不得了。”鬼差咂咂嘴,铁链往地上一戳,冻土瞬间裂开道缝,“不过你这冤气真邪门,黄泉路都被你冻得结了冰,连奈何桥的石狮子都缩着脖子。”谢渊低头,看见自己半透明的脚边,结着一层薄冰,冰面上映出他颈间滴血的伤口,还有那些跟在棺木后百姓的脸,一张张都带着青紫的死气,却眼神执拗。

刚踏入黄泉路的地界,就听见一阵细碎的“沙沙”声,像无数只虫在啃噬木头。谢渊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路边的荆棘丛里,挂着无数件破烂的官袍,都是被魏进忠陷害的官员的,袍角滴着黑血,血珠落在冰面上,瞬间冻成小小的骷髅头。有件熟悉的青色官袍,是当年与他一同守边的参将的,袍袖上还留着北元箭矢的破洞,此刻正无风自动,朝着他的方向飘来。

鬼差突然停住脚,警惕地盯着前方:“你这冤气引来了‘怨缠’,是那些没处说理的魂跟着你呢。”谢渊抬头,看见前方的冰路上,飘来无数个模糊的身影,有穿边军铠甲的,有戴农夫头巾的,都朝着他伸出手,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不是求救,而是像在迎接——他们都是被魏进忠克扣粮饷害死的人,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一个能替他们喊冤的魂。

黄泉路果然结着厚厚的冰,冰面下全是扭曲的人脸,有穿边军铠甲的,铠甲上还插着北元的箭矢;有戴百姓头巾的,嘴角挂着冻硬的麦饼渣——都是被魏进忠克扣粮饷害死的人。他们的眼睛圆睁着,冻得青紫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喊冤,手指抠着冰面,指骨都露了出来,在冰面划出深可见骨的血痕,血痕里的血刚流出来就冻成了红冰。

“谢大人,我们等你三年了!”一个断了喉咙的边军将领,脖子上的血窟窿还在咕嘟冒血泡,他的半个身子嵌在冰里,只有头颅露在外面,头发上冻着的冰碴子往下掉,“魏进忠的粮船沉在永定河底,船板缝里全是我们的骨头,鱼都不敢啄啊!”他伸出冻得发黑的手,想要抓住谢渊的衣袍,却径直穿过了那半透明的魂魄,只留下一阵刺骨的寒意。

谢渊蹲下身,看着冰面下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婴儿的脸皱巴巴的,嘴里含着半块冻硬的麦饼,那是谢渊当年在豫北赈灾时,亲手塞进妇人怀里的。妇人的眼睛盯着谢渊,突然流出两行血泪,血泪在冰面上冻成两道红痕,像在写“救命”二字。谢渊伸手去碰冰面,指尖刚一接触,冰面就裂开一道缝,妇人的身影瞬间变得清晰,她怀里的婴儿竟动了动,朝着他伸出小手。

鬼差不耐烦地用铁链戳了戳冰面:“别碰!这些魂都是‘半吊子’,阳寿未尽就饿死了,地府不收,阳间不留,只能困在这冰里。你碰了他们,就把自己的冤气分给他们了,到时候连判官都判不了你的案。”谢渊收回手,却看见冰面下的人影突然齐齐转向他,无数只手从冰缝里伸出来,指甲缝里嵌着冻土和血痂,对着他遥遥一拜,嘴里的嗬嗬声,竟拼成了“谢大人”三个字。

往前走了约莫半里,冰面突然变得浑浊,像是有墨汁在里面搅动。谢渊仔细一看,只见冰下堆着无数个粮袋,都是户部的官粮袋子,袋子里没有粮食,只有一堆堆白骨,每根骨头上都咬着麦糠。粮袋上印着的“魏”字印章,在冰下泛着绿光,像一只巨大的鬼眼,死死盯着他。鬼差啐了一口:“这是魏进忠贪的粮,连地府都容不下,堆在这儿沤成了‘怨粮’,等着报应呢。”

忘川河的水是腐黑色的,水面漂着无数纸人,都是百姓烧给谢渊的祭品。纸人的脸歪歪扭扭,却都朝着谢渊飘来的方向,纸糊的眼眶空洞,渗着暗红的烛泪,像在哭。鬼差用铁链指着那些纸人,嗤笑一声:“这些东西都过不了奈何桥,判官嫌它们怨气太重,收了要扰地府清净。”

谢渊看见一个纸人穿着补丁棉袄,和当年他在豫北赈灾时救过的那个少年一模一样,纸人手捧的麦饼是用黄纸剪的,却在忘川风里散发出一丝微弱的麦香——那是少年把自己仅有的半块麦饼掰碎,和着纸钱一起烧的。纸人的袖子上,用红墨水画着一个小小的“忠”字,是少年歪歪扭扭的笔迹,刚一飘到谢渊面前,就被忘川的黑浪打湿,“忠”字却没糊,反而渗出血色。

突然,所有纸人都停住了,齐齐转向谢渊,纸糊的嘴一张一合,发出蚊蚋般的声响,凑得近了才听清,是在喊:“谢大人,别走……”有个纸人手里拿着手抄的奏疏,是谢渊当年写的《请开仓赈豫北疏》,纸页被风吹得哗哗响,上面的字迹竟慢慢凸起来,变成了细小的血字,在腐黑的水面上格外刺眼。

“这些纸人都沾着活人的执念,”鬼差的声音沉了下来,“你看那个穿官袍的纸人,是秦飞烧的,他把自己的卫袍剪了块布贴在上面,沾着他的血,所以能在忘川漂这么久。”谢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个穿玄色卫袍的纸人,胸前沾着暗红色的血渍,和秦飞卫袍上的血渍一模一样,纸人的手里,还攥着一枚小小的龙纹扣,是从他腕间取走的那枚。

纸人们突然排成一列,朝着奈何桥的方向飘去,像是在为他引路。谢渊跟在后面,看见忘川河底,沉着无数具戴官帽的尸体,都是魏进忠的党羽,他们的手脚被铁链锁在河底的石头上,河水里的黑虫正从他们的七窍往里钻,每钻进去一只,他们就抽搐一下,却喊不出声——他们的舌头,早就被自己贪墨的金银熔成的汁烫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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