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8章 青编每读皆含恸,千载犹闻寸寸酸(2/2)
西市传来混乱声时,萧桓正在看谢渊的《赈灾疏》。“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字句,让他想起豫州百姓为谢渊送的“万民伞”,那伞上的丝线,比他的龙袍更鲜亮。太监慌张来报:“陛下,秦飞现身西市,与镇刑司缠斗,百姓围堵镇刑司,要为谢大人做主!”西市的混乱声传进养心殿时,萧桓正读谢渊的《赈灾疏》,“轻徭薄赋,开仓需亲查名册,勿让贪官中饱私囊”的字句,力透纸背。他想起豫州大旱时,谢渊光脚在田埂指挥引水,百姓把他抬起来欢呼——谢渊的光太亮,亮得让他这个帝王黯然失色。值夜太监跌撞进来,脸色惨白:“陛下,西市乱了!秦飞乔装货郎现身,拿出魏进忠通敌证据,和镇刑司打起来了!百姓都帮秦飞,围堵了镇刑司,要为谢大人做主!”
他猛地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几。百姓的怒火是他最忌惮的,谢渊活着时,百姓信谢渊;谢渊死了,百姓还在为他闹事,这让他如何甘心?“传旨,让李嵩去安抚百姓,若有混乱,唯他是问!”他的声音带着戾气,掌心的玉带扣硌得生疼。他猛地起身,龙袍扫落案上奏折,纸张散落一地。百姓的怒火是他最忌惮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谢渊活着时百姓信他,死了百姓还为他闹事,质疑自己的裁决,这让他如何甘心?“传旨!让吏部尚书李嵩立刻去西市!”他声音带着戾气,掌心玉带扣硌得生疼,“告诉百姓,朕已知晓,定会查明真相!若再混乱引发民变,唯李嵩是问!”
刘玄带着密信入宫时,他正对着镜子整理冠冕。密信上“裂北疆以酬北元”的字句,让他指尖颤抖,可更多的是快意——魏进忠的罪证越铁,他的“明辨是非”就越深入人心。“陛下,此乃铁证,恳请为谢大人平反。”刘玄的声音铿锵。刘玄带着密信急匆匆入宫时,他正对着铜镜整理冠冕,镜中帝王面色冷峻,眼神却飘忽。“陛下,这是秦飞冒死收集的铁证!”刘玄将密信高举过顶,声音铿锵,“这是魏进忠与北元的通信,有他的私印;这是镇刑司账册,记着军饷去向;这是北元使者供词,亲口承认勾结!谢大人一案纯系构陷,恳请陛下为忠良昭雪!”密信上“裂北疆三州酬北元”的字句,让他指尖微颤,更多的却是快意——魏进忠罪证越铁,他的“明辨是非”就越深入人心。
萧桓却迟迟不接,目光落在窗外。他想起谢渊临刑前的眼睛,想起百姓的哭声,想起那座无字碑。他要平反,却不是为了谢渊,是为了那些喊着“谢青天”的百姓,能转过头喊他“圣君”。“朕知道了,明日早朝再议。”他缓缓开口,掩住眼底的算计。萧桓却迟迟不接,目光飘向窗外西市方向——喧哗声弱了些。他想起谢渊临刑的失望眼神,想起百姓的哭声,想起城外的无字碑。他要平反,不是为谢渊,是为让喊“谢青天”的百姓,转头喊他“圣君”。“朕知道了。”他缓缓开口,掩住眼底算计,“明日早朝,当着百官议。”
深夜,他派太监去西市查看。太监回报,秦飞重伤被捕,百姓跪在街头,对着皇宫方向叩首,求陛下“明察”。萧桓坐在龙榻上,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却湿了眼眶——他是帝王,拥有万里江山,却要靠一个“逆臣”的冤屈,才能换得百姓的叩拜。深夜,他派贴身太监去查探。太监回来时神色复杂:“陛下,秦飞被魏进忠亲信重伤被捕,百姓都跪在镇刑司外,对着皇宫叩首,一声声求‘陛下明察’‘还谢大人清白’。”萧桓坐在空旷龙榻上,殿内只剩一盏孤灯,映着他苍白的脸。他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角却湿了——他是九五之尊,拥万里江山,却要靠“逆臣”的冤屈、百姓的跪求,换一份迟来的“圣明”,这帝王当得,可笑又可悲。
奉天殿内气氛凝重,魏进忠跪在中央,哭喊着“冤枉”。萧桓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为魏进忠求情的官员,心中冷笑——这些人依附魏进忠时有多殷勤,日后揭发他时就会有多决绝。奉天殿内气氛凝重如铅,魏进忠跪在金砖中央,哭得老泪纵横,朝服前襟全被泪水打湿:“陛下,老臣冤枉!这是秦飞、刘玄伪造的证据,他们为谢渊报仇,故意陷害老臣!老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反心!”萧桓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阶下求情的官员——李嵩、王瑾,都是魏进忠的党羽。他心中冷笑,这些人依附时有多殷勤,日后反水时就会有多决绝。
刘玄出列,将密信与账本高高举起:“陛下,这是魏进忠通敌的铁证,有玄夜卫勘验,有北元使者供词!”他的声音洪亮,“谢大人一案,三法司未审便定谳,违背《大吴官制》,恳请陛下为忠良昭雪!”刘玄从百官中走出,身形苍老却脊背挺直,将密信与账本高举:“陛下,此非伪证!密信私印是陛下亲赐的‘提督镇刑司印’,玄夜卫文勘房核验,印鉴完全吻合;账册经手人皆是魏进忠亲信,如今尽数招认!谢大人一案,三法司未审便被强行定谳,违背《大吴官制》,恳请陛下为忠良昭雪,还朝堂清明!”
萧桓的手指轻敲击龙椅扶手,“笃笃”声在大殿回荡。他目光在刘玄与魏进忠间游移。他,权衡利弊——依赖魏进忠制衡朝堂老臣,却也忌惮他的权势;他知道明知谢渊忠良,却又恨他深得民心。皇家的权衡之术,在从无关对错,只论利弊。这一刻格外讽刺——:他既不想背“冤杀忠良”的骂名,又不愿失去了“得力助手”。萧桓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发出“笃笃”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他的目光在刘玄与魏进忠之间游移,心中权衡着利弊——他依赖魏进忠制衡那些手握实权的老臣,却也忌惮他日益膨胀的权势;他知道谢渊是忠良,却又恨他深得民心,威胁到自己的帝王威严。皇家的权衡之术,从来都无关对错,只关乎利弊。这一刻格外讽刺,他既不想背负“冤杀忠良”的千古骂名,又不愿轻易失去魏进忠这个“得力助手”。
“传北元使者上堂。”他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使者一见魏进忠,便吓得瘫软,将勾结经过和盘托出。魏进忠嘶吼着“你胡说”,却在张启呈上的私印与库房账册前,彻底沉默。“传北元使者上堂。”他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帝王威严。两名玄甲军押着披头散发的胡人上殿,正是北元使者。他一见魏进忠,双腿一软跪倒,不等刑讯便哭着招供:“是魏进忠派石崇找我,说北元出兵牵制边军,他就开城门接应,事后割北疆三州相赠……密信是他亲笔写的,定金一万两黄金还在镇刑司库房!”魏进忠嘶吼“你胡说”,却在张启呈上的私印与账册前,彻底哑声,脸色惨白如纸。
萧桓看着魏进忠惨白的脸,心中没有半分波澜。他抬手:“魏进忠通敌构陷,暂解其职,听候发落。”他刻意顿了顿,看向百官,“谢渊一案,确有疑点,着三法司重审。”话音刚落,刘玄松了口气,百官则面露震惊——他们都没料到,帝王会突然转向。萧桓看着魏进忠绝望的脸,心中毫无波澜,连怜悯都没有。这老东西不过是颗棋子,没用了自然该清理。“魏进忠通敌构陷,罪证确凿。”他抬手,声音平静,“暂解其职,打入天牢,听候发落。”目光扫过震惊的百官,他刻意顿了顿,“谢渊一案确有疑点,着三法司会同玄夜卫重审,务必查明真相。”话音落,刘玄重重叩首“陛下圣明”,百官却面面相觑——谁都没料到帝王会如此干脆地弃子。
三法司会审的消息传遍京城,百姓聚集在刑部外,等待裁决带着馒头清水日夜等候。萧桓坐在养心殿,看翻着周铁呈上的供词——刘百户承认伪造密信,石崇招认传递消息,魏进忠的亲信一个个反水,将他的罪行扒得干干净净,铁证如山,钉死在罪案上。三法司会审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百姓们纷纷聚集在刑部衙门外的广场上,带着馒头和水,日夜等候裁决,人群中不时响起“为谢大人平反”的呼声。萧桓坐在养心殿里,面前摊着刑部尚书周铁呈上的供词——镇刑司左卫刘百户承认是自己按魏进忠的吩咐伪造密信,镇刑司判官石崇招认是自己传递消息,魏进忠的几个亲信也都纷纷反水,将他克扣军饷、构陷忠良的罪行一一供出,铁证如山,将魏进忠钉死在了罪案上。
“陛下,魏进忠罪证确凿,依律大恶极,依《大吴律》当凌迟处死,诛灭三族。”周铁的声音沉稳无波。萧桓却摩挲着玉带扣,迟迟不发话。他要的从不是魏进忠的死,是借他的死,洗去自己的污点,换来百姓的认可与敬畏——这才是最值钱的“战利品”。“陛下,魏进忠通敌谋逆,构陷忠良,贪赃枉法,罪大恶极,
太监来报,刑场外百姓高呼“陛下圣明”。萧桓嘴角勾起笑意,却在看到可目光落在案上谢渊的奏折时,笑容瞬间僵住。那是谢渊死前最后一本奏折,写着北疆防务,写记着民生疾苦,字字都是对江山的牵挂,墨迹还带着当年的温度。
“按《大吴律》处置。”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想起谢渊临刑前喊的“臣心昭日月”,想起自己当初的决绝,心中第一次涌起悔意,却很快压下——帝王不能有悔,只能有权衡。“按《大吴律》处置。”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脑海里闪过谢渊临刑前的高喊“臣心昭日月”,闪过自己当初的决绝。一丝悔意涌上心头,却被他狠狠压下——帝王不能有悔,只能有权衡,只能往前走,不能回头。
魏进忠被拖下堂时,目光怨毒地看向帘后钉着帘后,像淬了毒的钉子。萧桓却移开视线,看向殿外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他知道,魏进忠死了,谢渊的冤屈要平了,那些百姓很快就会忘记谢渊,只记得他这个“明辨忠奸”的帝王。可为什么,掌心的旧伤,却越来越疼?,像有根针在里面扎着,日夜不休。
追赠谢渊为忠烈公,赐谥文忠,以国礼安葬。”萧桓的声音在奉天殿穹顶滚过,字字掷地有声,却在尾音处刻意拖长——他要的就是这片刻的寂静,好将百官的反应尽收眼底。从最初的震惊失神,到恍然顿悟后的躬身,再到整齐划一的“陛下圣明”,那山呼海啸般的称颂撞进耳膜时,他胸腔里压抑多年的浊气终于散去,涌起一阵近乎眩晕的快意。这声“圣明”,他等了太久,久到在猜忌的泥沼里熬红了眼,在妒火的炙烤中磨硬了心,如今总算借着谢渊的“哀荣”,亲手摘到了这枚用孤臣血温过的勋章。
刘玄叩首:“陛下圣明,谢大人泉下有知,定会感念陛下恩典。”萧桓却在心中冷笑,他不需要谢渊感念,只要百姓感念。他看着案上谢渊的牌位,那是即将送入忠烈祠的,上面的“忠烈公”三字,是他亲手题写的,墨迹浓得像血。刘玄伏在金砖上,额角青筋绷起:“陛下圣明!谢大人泉下有知,定会感念陛下天恩浩荡!”萧桓垂眸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底却连半分暖意都无——感念?他根本不在乎谢渊的魂魄是否安宁。他要的,从来都是殿外百姓听到旨意后的叩拜,是史书上“帝明辨忠奸,为冤臣昭雪”的墨痕,是所有人心底“帝王终究圣明”的烙印。目光落在案上那方檀香木牌位,崭新的木料泛着温润光泽,上面“忠烈公”三字是他昨夜亲手题写的,墨汁调得极浓,此刻在晨光下凝着,竟像极了刑场上溅在冻土上的血,刺得他指尖微麻。他抬手虚虚拂过牌位边缘,指腹碾过自己落下的笔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尊“忠魂”,从今往后便是他皇权最体面的装饰。
秦飞重伤未愈,却挣扎着入宫谢恩。“陛下为谢大人昭雪,臣代边军将士,谢陛下圣恩。”秦飞的声音沙哑,眼中满是感激。萧桓扶起他,拍着他的肩,像当年拍谢渊一样:“朕知错能改,你等当尽心辅佐。”可转身时,他却皱了眉——秦飞的感激,是为谢渊,不是为他。
忠烈祠落成那日,他下旨辍朝三日,亲自题写匾额“致君尧舜”。百姓们聚集在祠前,香火鼎盛,有人高呼“陛下圣明”。他站在人群中,乔装成平民,听着这些话,心中的空洞似乎被填满了。
可一个孩童突然指着谢渊的牌位问:“爹爹,谢大人是好人,陛下为什么要杀他?”孩童的父亲慌忙捂住他的嘴,说“陛下是被奸人蒙蔽”。萧桓转身就走,脚步踉跄——他知道,这“圣明”是假的,是用谢渊的血换来的假面。
萧桓独自来到忠烈祠,御赐匾额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致君尧舜”四个大字,像在嘲笑他。他想起谢渊少年时题下这四字的热血,想起自己当年的承诺,想起刑场上的寒刃,心中的悔意再也压不住。
他抚摸着谢渊的牌位,上面的漆料崭新,却透着刺骨的凉。“谢渊,朕为你平反了,百姓都念朕的好。”他低声呢喃,“你看,这江山还是朕的,民心也该是朕的。”可空荡荡的祠堂里,只有他的回音。
刘玄入宫时,看到他坐在龙椅上,怀里抱着谢渊的《北疆防务疏》。“陛下,朝堂革新初见成效,百姓安居乐业。”刘玄躬身,“这都是谢大人的遗愿,也是陛下的功绩。”
萧桓却突然笑了,笑得悲凉:“刘玄,你说百姓是念谢渊,还是念朕?”刘玄一怔,随即道:“陛下明辨忠奸,百姓自然感念陛下。谢大人若泉下有知,也会欣慰。”萧桓却摇头,他知道,刘玄在骗他,他自己也在骗自己。
深夜,他又梦到了谢渊。刑场上的血变成了雨,谢渊站在雨中,目光澄澈,问他“陛下,初心还在吗?”他想回答“在”,却发不出声音。惊醒时,龙袍又被冷汗浸透,窗外的月光,和当年文华殿的一样冷。
萧桓下旨整顿监察体系,恢复三法司会审,设立“鸣冤鼓”。秦飞成了御史台左都御史,查处贪腐官员时雷厉风行,百姓都说“秦大人像谢大人”。萧桓听着这些话,心中五味杂陈——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超越谢渊,却始终活在谢渊的影子里。
他去豫州巡查,看到百姓在水利工程旁立碑,刻着“谢公遗泽”。地方官连忙解释:“陛下,臣已让人加刻‘皇恩浩荡’。”萧桓却挥手让他退下,他知道,百姓记着的,永远是那个为他们办实事的谢渊,不是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回宫后,他将谢渊的奏折整理成册,命名为《谢公遗稿》,印发给百官。他想让官员们学谢渊的“以民为本”,更想让他们知道,最终决定一切的是他。可深夜读着这些奏折,他却觉得谢渊在看着他,目光里有失望,有惋惜。
他常常独自坐在养心殿,摩挲着那枚蟠龙玉带扣。掌心的旧伤早已愈合,却总在阴雨天隐隐作痛。他得到了帝王的权柄,得到了“圣明”的名声,却失去了那个曾让他仰望的“先生”,失去了那份无需伪装的信任。
夕阳西下,忠烈祠的香火飘进皇宫。萧桓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的万里江山,突然明白——他的帝心劫,始于猜忌,终于空寂。谢渊用生命证明,民心不是靠算计得来的,初心不是靠伪装维系的。可他明白得太晚,这江山再大,也填不满他心中的空洞。
片尾
天德三年的寒刃,斩得了孤臣的身躯,斩不断民心的秤杆;养心殿的烛火,燃尽了长夜的黑暗,燃不暖帝王的凉薄。萧桓以隐忍固权,以绝情除“障”,以伪善求名,终究在忠烈祠的香火里,活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他攥紧了江山,却弄丢了初心;得到了万民称颂的假面,却永远失去了那个曾让他真心信赖的人。
卷尾
谢渊之忠,不在愚守君命,而在坚守民心;萧桓之劫,不在权术不足,而在初心尽失。孤臣以血醒世,帝王以权遮眼,这道君臣之间的鸿沟,终究成了大吴江山的一道疤。历史记住的,不是萧桓的“圣明”假面,而是谢渊“致君尧舜”的初心,是他用生命为百姓铺就的光明。初心如磐,方能行稳致远;帝心若冷,纵有江山万里,终是孤家寡人。此理,历万世而不变,经百代而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