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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3章 火上浇油(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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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里?”

“东林书院废墟。”

陈砚秋瞳孔一缩:“他倒是会选地方。”

东林书院自焚事件后,已被官府查封,成为无人敢靠近的“凶地”。方孝节选在那里见面,既是表明心迹,也是在试探陈砚秋的胆量。

“你去吗?”墨娘子问。

“去。”陈砚秋毫不犹豫,“不过,要安排好后手。陆深带的人马在城外接应,你的人在城内策应。若我两个时辰内没有出来,或者发出求救信号,你们就按计划行事。”

墨娘子深深看了他一眼:“值得吗?为了这些素不相识的士子,冒这么大的险。”

陈砚秋苦笑:“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墨娘子,你我都清楚,腊月初十若是爆发冲突,死的不会只是方孝节那几十个人。官府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们往里跳。到时候,流血的会是成百上千的无辜百姓,江南将会陷入真正的混乱。而这一切,正中‘清流社’下怀——他们巴不得江南大乱,好趁机攫取更大的利益。”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街上来来往往、面带忧色的人群:“我在江南这些日子,看到太多不公,太多苦难。科举不公,士子绝望;赋税沉重,民不聊生。但这不该成为野心家制造混乱的借口,也不该成为官府滥杀无辜的理由。我既然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尽我所能,阻止这场悲剧。”

墨娘子沉默许久,轻声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谁?”

“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那些只顾私利的权贵。”墨娘子也站起身,“陈砚秋,你知道吗?我经营情报网络这么多年,见过太多人。有的人起初也有抱负,但慢慢就被权势腐蚀,变成了自己曾经最痛恨的样子。但你……你好像一直没变。”

陈砚秋摇头:“我也变过。年轻的时候,我只想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后来,我想揭露黑幕,还科举一个清白。现在……我只想少死几个人,让这世道,稍微像样一点。”

两人相对无言。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乌云低垂,又要下雪了。

戌时初,苏若兰的信送到了。陈砚秋看完,脸色更加阴沉。

“郑贺年背后,果然有汴京的支持。”他将信递给墨娘子,“蔡京、王黼,还有童贯——这些人都希望江南乱起来。江南一乱,他们就有借口派亲信南下‘平乱’,进而控制江南这块膏腴之地。而‘清流社’,恐怕早就和他们达成了交易。”

墨娘子快速浏览信件,眉头紧锁:“这样一来,腊月初十就更凶险了。方孝节那些人,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随时可以被牺牲掉。”

“所以今晚的见面至关重要。”陈砚秋道,“我必须说服方孝节,取消请愿。至少……要让他们改变方式。”

子时将至,陈砚秋换上一身深色劲装,外罩斗篷,独自一人离开了客栈。墨娘子站在窗前,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敬佩,有担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

东林书院在城西,原本是江南有名的书院,如今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废墟。残垣断壁在月色下如同鬼怪獠牙,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焦糊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陈砚秋踏进废墟时,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断墙的呜咽声,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

“陈提举果然守时。”一个声音从断墙后传来。

方孝节走了出来。他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襕衫,但腰间多了一柄短剑,眼神在月光下锐利如刀。他身后,跟着那个姓孙的年轻书生孙皓,还有另外两个精悍的汉子,显然都是练家子。

“方先生。”陈砚秋拱手。

方孝节没有还礼,只是冷冷打量着他:“陈提举敢孤身前来,胆量不小。就不怕我设下埋伏,取你性命?”

陈砚秋坦然道:“方先生若想杀我,不必等到今日。我既然来了,就是相信方先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明白事理?”方孝节笑了,笑声中满是苦涩,“我若明白事理,就该像那些庸碌之辈一样,认命低头,继续在这污浊的世道里苟延残喘。可惜,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他走到一块烧焦的梁木旁,轻轻抚摸着焦黑的表面:“陈提举,你知道这梁木上,曾经溅过谁的血吗?是张文礼的,他是我们‘复社’最有才华的兄弟,今年才二十二岁。他自焚前,在这梁上刻了一行字——‘读书何为?’”

方孝节转过身,眼中闪着泪光:“陈提举,你告诉我,读书何为?是为了考取功名,然后同流合污?是为了明哲保身,眼睁睁看着天下不公?还是为了……以死明志,用这条命,换一个天日昭昭?!”

陈砚秋沉默片刻,缓缓道:“读书,是为了明理。明理之后,当知道什么是可为,什么是不可为,什么是当为。方先生,你们要讨公道,陈某理解,也支持。但腊月初十的请愿,不是讨公道,是送死。”

“送死又如何?”孙皓忍不住插话,“总比苟活着强!”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陈砚秋看着他们,“你们的血,除了染红江宁府的台阶,除了成为郑贺年升官的政绩,除了让‘清流社’那些蠹虫拍手称快,还能换来什么?公道?正义?还是寒门士子的出头之日?”

方孝节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们被人利用了。”陈砚秋从怀中取出苏若兰的信,还有墨娘子搜集的一些情报,“郑贺年突然加征,不是偶然。他就是要激化民怨,让你们腊月初十的请愿变成一场真正的‘暴乱’。到时候,官兵会以镇压暴乱为名,将你们和闹事的百姓一并铲除。而这一切,都是汴京城里几位大人物设计好的——他们要借江南的乱,换自己的人马来掌控这块宝地。”

他将信递给方孝节:“看看吧。这是内线从府衙得到的消息。”

方孝节接过,就着月光细看。越看,他的手抖得越厉害,脸色也越苍白。孙皓凑过来看,看完后更是失声道:“这、这是要把咱们当诱饵,一网打尽啊!”

“现在明白了吗?”陈砚秋沉声道,“你们的热血,你们的义愤,在那些人眼里,不过是算计中的一环。你们死了,他们不会有半分愧疚,只会举杯庆贺,又少了一群‘麻烦’。”

方孝节颓然后退几步,靠在断墙上,仰天闭目。许久,他才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血红:“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东林七子的血,就白流了?天下寒门,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不。”陈砚秋斩钉截铁,“要斗,但要换一种斗法。你们手中有科场舞弊的证据,我手中有‘清流社’勾结官府、祸乱江南的罪证。我们可以联手,将这些证据直接送到汴京,送到敢接这个案子的大臣手中。李纲、赵鼎、还有朝中那些尚有良知的官员,他们会支持我们。”

他走上前,直视方孝节的眼睛:“方先生,死很容易,活着把事情做成,才难。你们‘复社’三十五人,都是读过书、明事理的。死了,江南就少了三十五个能为百姓说话的人。活着,你们可以继续搜集证据,联络同道,等待时机。等到朝中局势变化,等到清算这些蠹虫的那一天,你们手中的证据,就是最锋利的刀。”

方孝节沉默着,内心显然在激烈挣扎。孙皓和其他两人也都看着他,等他决断。

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灰烬。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子时三更了。

终于,方孝节长长吐出一口气:“陈提举,你说服我了。腊月初十的请愿……取消。”

陈砚秋心中一松,但方孝节紧接着说:“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请讲。”

“我要见沈括。”方孝节眼神坚定,“我要亲耳听听,这个‘清流社’的文宗,是怎么说的。我要知道,那些把我们逼上绝路的人,到底有多肮脏。”

陈砚秋犹豫了。沈括藏身之处是最高机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

方孝节看出了他的顾虑,惨然一笑:“陈提举若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走。但我告诉你,就算取消了请愿,江南的怒火也不会平息。官府加征的告示已经贴出,百姓活不下去,迟早要反。到时候,死的人会更多,流的血会更浓。与其那样,不如让我亲眼看看敌人的真面目,然后……用更聪明的方式,和他们斗到底。”

陈砚秋看着方孝节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终于点头:“好。我带你去见沈括。但只能你一个人去,而且必须听从我的安排。”

“成交。”

两人击掌为誓。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火把的光亮。

孙皓脸色大变:“不好,是官兵!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陈砚秋心中一凛,立刻道:“分开走!方先生,明天辰时,东水门外土地庙见!”

话音未落,废墟外已传来呼喝声:“里面的人听着!官府查案,速速出来!”

火光越来越近,脚步声从四面围拢过来。

方孝节咬牙:“陈提举,你先走!我们断后!”

“不行……”

“快走!”方孝节一把推开陈砚秋,“你活着,证据才能送到汴京!孙皓,带陈提举从密道走!”

孙皓拉起陈砚秋,钻进一处隐蔽的断墙后,那里果然有个地窖入口。两人刚钻进去,就听见外面传来打斗声和惨叫声。

地窖狭窄潮湿,两人猫着腰疾行。不知走了多久,终于从另一头的出口钻出——已是东城的一条小巷。

远处,东林书院的方向,火光冲天。

陈砚秋站在巷口,望着那片火光,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孙皓红着眼:“陈提举,咱们……”

“明天辰时,土地庙。”陈砚秋声音沙哑,“告诉方先生,我一定到。”

他转身,消失在夜色中。身后,是江宁城不眠的夜,和越烧越旺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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