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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4章 裂痕初现(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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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李纲叮嘱,语气严肃,“若沈括或其信使真的出现,接触之初,只需倾听,不必承诺。关键要判断其诚意,试探其手中筹码。安全第一,陆深的人会在暗处保护,但你自己务必小心。沈括即便落魄,也仍是猛虎。”

“下官明白。”

离开知府衙门时,已近午时。天色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压在人心头。陈砚秋没有立刻回整顿司,而是让马车绕道,去了润州城内一家不太起眼的书画装裱店。

店铺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者,见陈砚秋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继续低头摆弄手中的一幅山水画。陈砚秋也不言语,在店内慢慢踱步,看似欣赏墙上的作品,实则目光扫过柜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青瓷笔洗。笔洗内侧,用极淡的墨笔画着一个小小的、扭曲的符号,像字非字,像图非图。

这是墨娘子情报网的联络标记之一。陈砚秋与墨娘子约定的紧急联络方式,便是在指定地点的特定物品上留下这个符号,墨娘子的人看到后,会设法与他取得联系。这家装裱店,是润州城内的三个联络点之一。

陈砚秋驻足片刻,仿佛对一幅仿李成的寒林图产生了兴趣,仔细端详。那老板终于放下手中活计,走过来,慢吞吞道:“客官好眼力,这幅虽是仿作,但笔力老到,气象萧疏,颇具原作风神。若喜欢,价钱好商量。”

陈砚秋摇头:“气象有了,但少了一份李营丘的孤峭与生机。可惜。”他用了约定的评画暗语。

老板眼神微动,脸上堆起笑容:“客官是行家。小店后进还有几幅收藏,或许有合您眼缘的,不妨移步一看?”

陈砚秋点头,随老板穿过店面,进入后面一间狭小但整洁的里间。老板关上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职业性的淡漠与警惕:“尊客有何吩咐?”

“两件事。”陈砚秋压低声音,“第一,查丹阳县去年生员殴毙案详情,尤其是涉事双方背景、与当地科举有无关联,越快越好。第二,动用你们在太湖周边、杭州、乃至江宁的人手,留意沈括及其核心亲信的踪迹,若有发现,切勿打草惊蛇,速报于我。”他递过一张小额银票和一张写有交接方式的纸条,“老规矩。”

老板接过,看也不看银票,只扫了一眼纸条,便塞入袖中:“三日内,给尊客回音。”说完,拉开里间另一侧的小门,示意陈砚秋可以离开。

陈砚秋从后巷出来,绕了一圈,才回到停在不远处街角的马车上。

回到科举整顿司,已是下午。陈砚秋立即召来几名书吏,安排明日前往丹阳县的事宜,并特意吩咐,此行主要是核查旧案卷宗,走访当事人,不必惊动丹阳县衙太多,只需一两名熟悉情况的差役引路即可。他故意将行程说得轻松寻常,仿佛只是一次普通的例行巡查。

随后,他把自己关在签押房内,仔细研究李纲给他的丹阳旧案简要卷宗。案发在宣和二年秋,丹阳县学两名生员,因口角在学舍外斗殴,一人被推搡倒地,后脑撞石,不治身亡。肇事者被判流刑,已发配。死者家属一直上告,声称口角实因当年县试排名不公引发,对方家族贿赂了教谕云云,但苦无实证,屡告不果。

案件本身并不复杂,但确实提供了前往丹阳的合理借口。陈砚秋需要的是这个“借口”,以及由此带来的相对独立的行动空间。

傍晚时分,陈珂从府衙偏厅读书归来。他脸上带着思索的神情,见到父亲,先行礼问安,然后道:“父亲,今日孩儿翻阅旧档,见丹阳一县,自政和以来,中举者共九人,其中六人出自当地三个家族,且这六人中,有四人乡试成绩与之前县学课业考评差距颇大。而同期丹阳籍贯的寒门士子,在府学、太学中有优异表现者,回乡应试却往往名落孙山。不知……这是否也算一种‘弊’?”

陈砚秋心中一动,儿子观察的细致和联想的敏锐再次让他惊讶。丹阳的情况,在江南许多州县并非个例,这是地方宗族势力与科举制度结合后产生的一种更隐蔽的垄断。

“你能注意到这一点,很好。”陈砚秋示意儿子坐下,“这未必是考场内直接的舞弊,但很可能是考前资源的倾斜、信息的优先、乃至评判时无形的倾向性所造成的结果。地方豪族,通过控制族学、结交学官、资助府县学,为其子弟营造了更优越的读书环境和应试条件,甚至可能提前获得某些指点。寒门子弟,则处处艰难。久而久之,科举名额便被这些家族变相‘世袭’。此即所谓‘无形的墙’。”

陈珂若有所思:“那……朝廷对此,就无可奈何吗?”

“非不欲也,实难为也。”陈砚秋叹道,“朝廷政令,到了州县,往往需胥吏执行,地方官协调。而这些胥吏、地方官,往往与当地豪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是姻亲,或是利益往来。彻底清查,触动利益太大,阻力重重。且这种垄断,往往披着‘诗书传家’‘教化有功’的合法外衣,难以抓其把柄。你明日随我去丹阳,不妨也留心看看,此地的‘墙’,究竟有多高,多厚。”

陈珂眼睛一亮:“父亲明日要去丹阳?”

“嗯,核查一桩旧案。你同去,多听多看,少说少问。”陈砚秋嘱咐道,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此行……或许不会太平静,跟紧我,勿要擅自行动。”

陈珂从父亲的话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但他没有多问,只是郑重应下:“是,孩儿明白。”

夜色渐深,陈砚秋将陆深召来,密谈许久,仔细布置了明日的护卫与应变方案。陆深领命而去,身形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陈砚秋独自站在窗前。丹阳之行,表面为查案,实则为钓沈括这条可能反噬的大鱼。前途未卜,凶险暗藏。但他别无选择。

“清流社”内部分裂加剧,激进派蠢蠢欲动,与金人的勾结可能已到关键阶段。朝廷内部依旧党争不休,北疆警报频传。时间,越来越紧迫了。他必须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获取关键信息,打乱敌人的步骤。

他想起沈括,那个曾经高高在上、执掌江南文脉的“文宗”,如今可能正像丧家之犬一样,在某个阴暗的角落舔舐伤口,算计着如何活下去,如何报复。人性在绝境中的扭曲与抉择,往往最能暴露本质。与这样的人周旋,每一步都须如履薄冰。

他又想起周文礼,那个素未谋面、却因其悲惨命运而与自己产生联结的寒门士子。他的死,或许正是掀开江南科举黑幕、进而撕破“清流社”伪善面皮的一个契机。公道或许会迟到,但记录真相的努力,不能停止。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粒,落在庭院的地上,很快便化了,只留下深色的湿痕。初雪降临,预示着真正的严寒即将到来。

陈砚秋关紧窗户,将寒意隔绝在外。他走到书案前,翻开那本正在编纂的《科举罪言录》草稿,在最新一页上,写下:

“宣和三年冬,太湖之变,‘清流’内讧,血溅墨祭。利益之网,终因分赃不均而自噬。然社鼠虽斗,蠹虫未清,寒士之冤,犹待昭雪。丹阳之行,祸福难料,唯秉笔直书之志不移。”

搁笔,吹灭烛火。

黑暗中,他仿佛能看到,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周文礼的,无数举报者的,李纲的,赵明烛的,还有儿子陈珂那清澈而渐渐坚定的眼神。

薪火虽微,永不敢熄。

他和衣而卧,在雪落无声的江南冬夜里,等待着黎明,也等待着未知的丹阳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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