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秘仪“墨祭”(2/2)
两人选择从树林边缘穿过。岛上树木茂密,虽然增加了隐蔽性,但也增加了难度——落叶枯枝随时可能暴露行踪。余永福在这方面极有经验,他走的路线总是选择苔藓较厚或草叶茂密的地方,踩上去声音最小。
约莫一刻钟后,他们接近了主楼。
主楼是岛上最大的一栋建筑,两层,飞檐斗拱,白墙黑瓦。此刻楼内一片黑暗,只有二楼一扇窗户还透出极其微弱的光,似乎是烛火被厚帘遮挡后漏出的微光。
余永福打了个手势,示意陈砚秋留在树林边缘,自己先摸过去查探。他如同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接近主楼,在墙角阴影处蹲下,侧耳倾听。
片刻,他返回,低声道:“楼里有人,还没睡。我听到说话声,但听不清说什么。一楼似乎有守夜的,我看到人影在窗边晃动。”
陈砚秋皱眉。有人守夜,这就难办了。
“能绕到后面吗?”他问。
余永福观察了一下主楼结构:“后面是回廊,连接着其他建筑。但守夜的如果在一楼,从后面上二楼也许有机会。”
两人绕到主楼后方。这里果然有一条回廊,连接着主楼和旁边的一栋小楼。回廊上有栏杆,栏杆外是庭院。
余永福指了指二楼那扇有微光的窗户:“就是那间。如果能爬上回廊顶,也许能靠近窗户。”
陈砚秋抬头看了看。回廊高约一丈,要爬上去不难,但如何不发出声音?
余永福从怀中取出钩索——这是从崖壁下来时顺便带上的。他选了个角度,轻轻一抛,钩子勾住了回廊的檐角。拉了拉,确认牢固,然后向陈砚秋示意。
陈砚秋摇头,用口型说:“我先上。”
他抓住绳索,脚蹬廊柱,一点点向上攀爬。这次比爬崖壁容易些,很快就爬到了回廊顶上。回廊顶是瓦片铺就,他小心翼翼地趴下,慢慢向那扇窗户挪动。
余永福也爬了上来,跟在后面。
两人如同壁虎般在瓦片上缓慢移动,终于靠近了那扇有光的窗户。窗户关着,但窗纸很薄,里面说话声隐约可闻。
陈砚秋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窗边。
屋内果然有人在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寂静的夜里,仍然能听清。
一个苍老的声音——正是晚上主持仪式的那位老者:“……韩似道的信,你们怎么看?”
另一个中年人的声音:“老师,韩公之意,还是要我们稳妥行事。他说汴京局势复杂,蔡京虽暂时失势,但根基犹在,不宜此时大动干戈。”
老者冷笑:“稳妥?再稳妥下去,江南就要乱了!方腊余孽四处活动,摩尼教死灰复燃,士子怨气冲天。此时不趁乱取势,更待何时?”
第三个声音较年轻:“可是老师,韩公担忧的是金人。他说金国灭辽在即,下一步必是南下图宋。此时若江南大乱,岂不是给金人可趁之机?”
老者道:“这正是关键!朝廷那些庸才,只知联金灭辽,却不知金人比辽人更凶残十倍。辽人只要岁币,金人要的是江山!与其等金人打过来,朝廷束手无策,不如我们先行一步,掌控江南。到时候,进可与金人谈判,保全江南半壁;退可划江而治,延续华夏文脉。”
屋内一阵沉默。
陈砚秋听得心惊肉跳。这些人竟然已经在谋划划江而治!这已不是简单的结党营私,这是叛国!
良久,中年声音再次响起:“老师,此事关系太大,是否再与韩公商议?毕竟他在朝中经营多年,门生故旧遍布……”
“不必了。”老者断然道,“韩似道老了,胆子小了。他只想通过科举控制朝政,徐徐图之。但时局不等人!金人南下就在这一两年间,朝廷根本无力抵挡。届时中原沦陷,汴京不保,我们若没有提前准备,拿什么保住江南?拿什么延续道统?”
年轻声音迟疑道:“可是老师,我们与金人接触……会不会是与虎谋皮?”
老者笑了,笑声苍凉:“与虎谋皮,总比被虎吃掉好。金人野蛮,不懂治天下。他们打下来,总要有人帮他们治理。与其让那些谄媚小人得势,不如我们这些真正的读书人掌权。至少,我们能保住科举,保住文脉,保住华夏衣冠。”
又是一阵沉默。
中年声音终于道:“老师既然决心已定,学生自当追随。只是具体如何行事,还请老师示下。”
老者道:“第一,继续煽动江南士子对科举不公的不满,利用活字案扩大文字狱,让朝廷与士林对立加剧。第二,加快与金人秘密接触,试探他们的条件。第三,钱百万要藏好,他是我们的钱袋子,不能有失。郑元化要继续稳住,他在朝中还有用。第四,陈砚秋必须除掉,此人已窥破太多,留着他必成大患。”
“陈砚秋如今在李纲手下,不好动手。”
“李纲?”老者轻蔑道,“一个书生罢了。找人制造意外,或者……从他家人下手。听说他有个儿子?”
“是,有个嫡子,在蜀中。”
“派人去蜀中,制造点‘意外’。”老者声音冰冷,“让他知道,有些事,不是他能管的。”
窗外,陈砚秋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这些人不仅要害自己,还要害陈珂!
他强迫自己冷静,继续听下去。
年轻声音问:“老师,科举命题那边……”
“秋闱在即,命题官名单已经拿到。”老者道,“里面有我们的人。这次要确保试题方向有利于我们,选拔出来的,必须是认同我们理念的士子。另外,殿试读卷官那边,韩似道会安排。只要控制了科举,就控制了未来的朝堂。”
“明白了。”
“还有,”老者补充,“墨祭仪式要继续。每月月圆,聚集核心成员,巩固信念。那些木牌上的名字,就是我们的敌人,要让所有人都记住。”
“是。”
屋内谈话似乎告一段落。陈砚秋听到起身的声音,连忙示意余永福撤退。
两人小心翼翼地从回廊顶爬下,落地后迅速隐入树林。直到远离主楼,陈砚秋才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余永福也脸色发白:“陈先生,他们……他们是要造反啊!”
陈砚秋咬着牙,声音从齿缝中挤出:“不只是造反,是要卖国求荣,划江而治。走,快回去,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比来时速度更快。但就在即将到达崖壁时,余永福忽然拉住陈砚秋,躲到一块大石后。
前方,两个巡逻的人正沿着湖岸走来,手中提着灯笼,边走边聊。
“今晚的仪式真够累的,站了两个时辰。”
“可不是嘛。不过老爷子说了,下个月给大家发双倍赏钱。”
“那敢情好。对了,你听说没,北边金人快打到燕京了。”
“听说了。真打过来可咋办?”
“怕什么,咱们在江南,天高皇帝远。再说了,老爷子不是说了嘛,真到那时候,咱们有办法……”
两人渐渐走远。
陈砚秋和余永福对视一眼,等巡逻的人走远后,迅速冲到崖壁下,抓住绳索向上攀爬。
回到洞穴时,余老大和水生正焦急等待。见两人安全返回,才松了口气。
“怎么样?”余老大问。
陈砚秋脸色凝重:“情况比想象的更严重。快,收拾东西,我们马上离开。路上我详细说。”
四人迅速收拾,将一切恢复原状,抹去痕迹。余永福先滑下去,接着是水生、陈砚秋,最后余老大下来后,将钩索收回。
小船还在芦苇丛中。四人上船,余老大和余永福奋力划桨,小船悄无声息地驶入黑暗的湖面。
直到远离那三座岛屿,陈砚秋才将听到的内容告诉余老大和水生。
两人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他们竟然要勾结金人?”余老大难以置信,“读书人啊,都是读书人啊!怎么能干这种事!”
陈砚秋苦笑:“读书人中,也有败类。而且往往是读书人,才更懂得如何卖国求荣,如何为自己的行为找冠冕堂皇的理由。”
水生年轻气盛,愤愤道:“那咱们赶紧报告官府,派兵来剿了他们!”
“不行。”陈砚秋摇头,“一来我们没有确凿证据,仅凭偷听来的谈话,不足以定罪。二来他们势力庞大,朝中有人,军中可能也有人。贸然行动,不但打草惊蛇,还可能被反咬一口。三来……”他顿了顿,“最重要的是,他们与金人接触的线索。我们必须顺着这条线查下去,看看他们到底与金人有什么交易,交易到了什么程度。”
余永福一边划桨一边问:“那陈先生,你儿子那边……”
陈砚秋心中一紧:“我会立刻写信,让墨娘子加派人手保护。同时请李纲大人通过官方渠道,提醒蜀中官府加强戒备。”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充满担忧。蜀中路远,鞭长莫及。若那些人真要对陈珂下手,防不胜防。
小船在夜色中疾行。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黎明将至。
陈砚秋回头望去,那三座岛屿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
这一夜,他窥见了这个庞大阴谋的冰山一角。科举舞弊、江南乱局、金人南下、划江而治……这一切竟然被编织在同一张网中。
而自己,已经深陷网中。
但他没有恐惧,只有更加坚定的决心。
无论前路如何凶险,他都必须将这张网撕开,让阳光照进这些见不得光的角落。
为了儿子,为了江南,为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大宋江山。
小船破开水面,向着黎明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