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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1章 太湖烟波(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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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师爷苦思冥想,忽然道:“对了!有一年,钱百万从太湖回来后,心情极好,喝醉了酒,说什么‘文脉在手,天下我有’、‘千年道统,尽在掌中’之类的醉话。当时我只当他是狂妄,现在想来……或许与那‘墨池雅集’有关。”

文脉、道统、掌中……

陈砚秋将这些词记在心里,又问了几个细节,见吴师爷确实不知更多,便起身离开。走到牢门口时,他回头道:“你好生悔过。你的女儿,官府会照应。”

吴师爷扑通跪地,连连磕头:“多谢陈提举!多谢陈提举!”

走出大牢,秋日的阳光有些刺眼。陈砚秋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吴师爷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太湖之上,确有隐秘。而那“墨池雅集”,极可能就是“墨祭”仪式的雅称。

文脉、道统……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次日黎明,天色未明,陈砚秋便悄然离开了润州城。

他扮作游学士子,一身青布直裰,头戴方巾,背负书箱,书箱中除笔墨纸砚和几卷书籍外,底层暗格里藏着冯坤准备的器具。张文远为他准备的路引上,写的是“潭州士子陈墨,游学江南,访友探胜”。

从润州到太湖西岸,陆路百余里。陈砚秋雇了一辆驴车,不紧不慢地赶路。沿途经过村镇集市,他偶尔下车,买些吃食,与摊贩闲聊几句,打听当地风物。言语间,他特意问起太湖的情况,得到的回答多是“湖上好风光”、“鱼虾肥美”,也有老渔民提醒“湖心深处莫要去,水道复杂,容易迷路”。

第三日午后,陈砚秋抵达太湖西岸的一个小渔村——白沙湾。

这里远离州县治所,只有几十户人家,多以打鱼为生。村中房屋低矮,道路泥泞,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和水草的气息。陈砚秋按墨娘子信中所说,找到村东头一棵大柳树下挂着破渔网的人家,叩响了木门。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黝黑精瘦的中年汉子探出头来,目光锐利地打量陈砚秋:“找谁?”

“找余老大,买三斤白鱼,要十五月圆那天捕的。”陈砚秋说出暗语。

汉子眼神微动,拉开门:“进来吧。”

屋内陈设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汉子关上门,转身抱拳:“在下余永年,排行老大,乡亲们都叫我余老大。尊驾就是陈提举?”

陈砚秋还礼:“正是在下。余老大,此番叨扰了。”

“不敢。”余老大说话干脆,“墨娘子有恩于我全家,她交代的事,余某必定办妥。陈提举请坐,喝碗粗茶,我们慢慢说。”

两人在木桌旁坐下,余老大倒了茶水,直入主题:“陈提举想知道湖心那些人的事?”

“是。余老大知道多少?”

余老大黝黑的脸上露出凝重之色:“知道一些,但不多。那些人行事极为隐秘,我们打鱼的通常不会靠近那几个岛——不是不敢,是不愿惹麻烦。大概三四年前开始,湖心几座大岛陆续被人买下,说是建别业。起初还见有工匠物料运进去,后来就少了,只有每月固定有些船只进出。”

“都是些什么船?”

“什么样的都有。”余老大回忆道,“有时是装饰华丽的画舫,像是官宦人家的游船;有时是普通的货船,但吃水不深,装的应该不是重货;还有时候是快船,船上的人看起来练家子。这些船进出时间多在傍晚或凌晨,且走的不是寻常水道,专挑偏僻难行的路线。”

陈砚秋问:“余老大可曾靠近观察过?”

余老大摇头:“没有。但我手下的兄弟有一次夜里下网,误入那片水域,被两条快船拦住盘问,差点扣了船。对方说话客气,但态度强硬,给了些银钱打发他们离开,警告不要再靠近。我兄弟回来后说,那些人虽然穿着普通,但言谈举止不像寻常护院,倒像是……军伍出身。”

军伍出身?陈砚秋心中一凛。若是“清流社”能调动军伍力量护卫,那其背后的能量就太可怕了。

“能确定他们在哪座岛聚会吗?”陈砚秋问。

余老大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手绘的太湖水域图,虽然粗糙,但岛屿、水道标注得很详细。他指着湖心偏东位置的三座呈品字形分布的岛屿:“最可疑的是这三座岛。它们位置居中,彼此距离不远,互为犄角。岛上树木茂密,从外面看不清内部情况。我年轻时曾上去过,那时还是荒岛,岛上有淡水泉眼,地方也宽敞,若是经营起来,住上百十人不成问题。”

陈砚秋仔细看那三座岛的位置,确实隐蔽。若真有人在此设立据点,可攻可守,可进可退,确实是个理想之地。

“我们如何靠近?”他问。

余老大走回桌边,摊开手:“难。现在不是三年前了。这几座岛周围的水域,明里暗里都有巡逻的快船。白天还好,他们伪装成渔船或货船,不仔细看分辨不出。到了晚上,尤其月圆前后,巡逻更密。想要悄无声息地靠近,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走‘鬼水道’。”余老大压低声音,“那是老一辈渔民用来自保的秘密水道,知道的人极少。水道极窄,水浅多礁,大船进不去,小船也要非常小心。但若能通过,可以绕到那三座岛的背面,那里是峭壁,很少有人防守。”

陈砚秋眼睛一亮:“余老大知道这条水道?”

“知道。”余老大点头,“但我有十几年没走过了。那水道凶险,一个不慎就会触礁翻船。而且……据说不太干净。”

“不太干净?”

余老大脸上露出些许忌讳之色:“老一辈人说,那条水道是古时太湖盗贼藏身逃命用的,死过不少人,阴气重。这些年太湖太平了,就更没人走了。陈提举,你真要冒险?”

陈砚秋沉默片刻,缓缓道:“余老大,你可知道江南近年发生的事?士子自焚、文字狱、科举舞弊、辽使购题……这一桩桩一件件,背后都可能有同一股势力在操纵。如今他们聚在太湖之上,密谋的恐怕不是吟诗作赋那么简单。若不能探明真相,将来江南、乃至整个大宋,都可能面临更大的灾祸。”

余老大怔怔地看着陈砚秋,这个读书人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沉静而坚定的光芒。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墨娘子救他全家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罢了。”余老大一拍大腿,“陈提举有此胆魄,余某这条命算得了什么?我带你去!不过要准备周全,挑个好天气,带上最可靠的兄弟。”

“需要几个人?”

“连你我在内,四个。”余老大盘算着,“我、我堂弟余永福,他水性最好,能在水下憋气一炷香;还有一个后生,叫水生,是我徒弟,机灵能干。再加上陈提举你。人再多,船就太重,鬼水道过不去。”

“何时能出发?”

“后天。”余老大起身,“今天准备船只器具,明天观察天气、潮汐,后天若是晴天,傍晚出发,趁夜色进入鬼水道,月出前抵达目标水域。”

陈砚秋点头:“好。”

接下来的两日,陈砚秋住在余老大家中。余老大和余永福、水生开始准备船只——一条仅容四五人的小渔船,船身涂成深褐色,与湖水颜色相近;船桨用布包裹,减少划水声;船上准备了渔网、鱼篓作为伪装;暗格里则藏着干粮、清水、钩索、长竿、千里眼等物。

余老大还特意弄来几身破旧渔服,让陈砚秋换上:“陈提举,你这身读书人的打扮太显眼,换上这个,脸上再抹些泥灰,就像个落魄渔夫了。”

陈砚秋依言换上渔服,又将脸上、手上涂暗,对镜一照,果然与寻常渔民无异,只是眼神太过清澈。他练习着微微佝偻脊背,收敛目光,模仿渔民的举止神态。

第二日傍晚,余老大站在屋外观察天象,回来时神色轻松:“明日是个晴天,夜里应该无风无浪,月光明亮。正是行动的好时机。”

陈砚秋却想到一个问题:“月光明亮,岂不容易暴露?”

余老大笑道:“陈提举有所不知。在湖上,月光太暗反倒不好——巡逻的人会点起火把灯笼,老远就能看见。月光明亮时,他们反而放松警惕,因为觉得视野好,不易被接近。而我们走鬼水道,不需要月光照明,凭的是经验和记忆。等到了目标附近,明亮的月光反倒能让我们看清岛上的情况。”

原来如此。陈砚秋暗暗佩服这些常年在水上讨生活之人的智慧。

当夜,四人早早休息。陈砚秋躺在简陋的床铺上,却辗转难眠。他想起润州的李纲、张文远、冯坤,想起汴京的赵明烛,想起远在蜀中的妻儿,想起那些在科举路上挣扎的寒门士子,想起自焚的江南书生,想起钱百万暗账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

这一去,生死未卜。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窗外,太湖的方向传来隐隐的波涛声,如同大地深处的心跳。

陈砚秋闭上眼睛,慢慢调整呼吸,让心神平静下来。

无论如何,明日,他将驶向那片神秘的烟波,去揭开笼罩在科举之上、笼罩在大宋文脉之上的那层黑幕。

真相,或许就在那片湖水深处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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