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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7章 新芽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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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陈砚秋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带着破音,随即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捂住胸口,咳得满脸通红,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

林窈娘吓得连忙上前,手足无措地替他拍背。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陈砚秋喘着粗气,抓住林窈娘的手,那双原本因伤病而黯淡的眼睛,此刻却燃起了两簇灼人的火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决。

“留下他!窈娘!这是我的骨血,是我们的孩子!无论如何,一定要留下他!”他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但握得很紧,“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但我发誓,只要我一息尚存,定会护你们周全!”

看着陈砚秋眼中那久违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生机与斗志,林窈娘一直悬着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落脚点。她用力地点着头,泪水涟涟:“好……好……我们留下他……”

这个消息,如同在死寂的潭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彻底打破了陈砚秋内心的绝望与沉寂。

他之前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抗争,或许是为了道义,为了公理,为了那些牺牲的人。但在内心深处,何尝没有一丝“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悲凉与倦怠?他以为自己生命的尽头只剩下记录与等待,等待那最终的解脱,或者等待一个渺茫的、由别人来实现的正义。

但现在,不同了。

有一个小小的、与他血脉相连的生命,正在悄然生长。这个生命,将他与这个世界,与未来,重新紧密地联系了起来。他不能就这样倒下!他必须活下去,哪怕多活一天,一个月,一年!他必须为这个孩子,撑起一片哪怕再微小、再残破的天空!他必须将那些未竟的事业,那些需要揭露的黑暗,那些必须传承的信念,坚持下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与求生欲,如同枯木逢春,在他濒死的心田中,顽强地萌发出新芽。

从那天起,陈砚秋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许多。他更加配合崔月隐的治疗,努力进食,哪怕味同嚼蜡,也会强迫自己咽下去。他甚至开始尝试,在精神稍好的时候,做些什么。

“窈娘,”一日,他靠在榻上,对前来探望的林窈娘说道,“取纸笔来。”

林窈娘依言取来文房四宝,铺在榻边的小几上。

陈砚秋示意她坐下,然后,他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再睁开时,目光清明而专注。

“我口述,你执笔。”他缓缓说道,“书名……就叫《科举罪言录》。”

林窈娘心中一颤,明白了他的用意。她郑重地铺好纸,研好墨,提起笔,凝神静听。

“开篇,论科举取士之本,在于公平与选贤……”陈砚秋的声音依旧虚弱,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沉痛与洞察。

他开始系统地梳理自己这些年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从江南贡院的试卷调包,到国子监的黑市题引;从相府夜宴的活人诗碑,到御街书铺的档案贩卖;从金明池的连环毒杀,到黄河岸边的贪墨堤款;从军器监的物资流失,到边境的军情泄露;从韩似道的结党营私,到那神秘莫测的“清河”组织……

他不仅记录现象,更剖析其背后的制度缺陷、人性沦丧与利益勾连。他论述科举制度如何在表面繁荣下,滋生着新的门阀与腐败;论述权力如何异化人心,将读书人的理想变成交易的筹码;论述那个庞大的阴影,如何通过操控人才选拔,进而影响国策,侵蚀国本,甚至勾结外敌,图谋不轨……

这不仅仅是一部控诉之书,更是一部反思之书,一部试图为后来者指明方向、敲响警钟的泣血之作。

由于身体原因,他无法长时间口述,每次只能说上一炷香的时间,便疲惫不堪,需要休息良久。林窈娘便守在一旁,仔细记录,偶尔在他表述不清时,轻声询问确认。

笔墨在纸上游走,记录下的,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用生命燃烧换来的真相与思考,也是一个即将成为父亲的男子,留给未出世孩子的,最沉重的遗产,和最殷切的期盼。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夏日的阳光炙烤着大地。

但在这一方小小的病榻之前,却有一种名为“希望”与“传承”的新芽,顶着沉重的压力和黑暗的土壤,顽强地,一点一点地,破土而出。

与此同时,在天牢深处,已被定为待决之犯、形容枯槁的林擎,从某个秘密渠道得知女儿怀孕的消息后,在绝望的死寂中,浑浊的老眼里竟也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绝食数日后,用最后一点力气,托一个受过他恩惠、即将刑满释放的狱卒,带出了一件东西——一枚林家祖传的、雕刻着“长命百岁”字样的银质婴孩长命锁。

这枚带着冰冷狱中气息的长命锁,几经辗转,终于送到了林窈娘手中。

她握着那枚小小的、沉甸甸的银锁,看着父亲在狱中绝食前写下的、只有“保重”二字的字条,泪如雨下。

新生的喜悦与死亡的阴影,希望的重燃与现实的残酷,就这样诡异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个夏日,最令人心碎而又充满力量的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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