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谁说女人不能钉战船?(1/2)
桐乡的雨,连着下了七日。
屋外江水暴涨,白雾裹着寒气钻进工坊每一条缝隙。
竹棚顶的油纸早被风撕开几道口子,雨水顺着横梁滴落,砸在刚压好的甲片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那是纤维吸水膨胀的哀鸣。
苏若雪跪坐在席上,十指翻飞地将一块块受潮的半成品摊开晾晒。
她的眼皮像坠了铅,每一次眨眼都似刀割,可手却不敢停。
这些甲片,是前线战士用命换来的信任凭证,不能毁在这里。
“再拧一遍。”她低声对身旁妇人说,声音沙哑如磨石。
那妇人点头,把湿透的布条塞进木榨机,吱呀一声压下。
灰黄的水流淌进陶盆,带着石灰与桑皮浆的涩味。
可即便如此,仍有三分材料因霉变报废。
苏若雪盯着那一堆发黑的残料,心口一阵发紧。
三百片……原本只剩不足百片可用。
天未亮,她便提篮出门,斗笠压得极低,脚步匆匆赶往市集。
雨水顺着帽檐滑进领口,冰得她一颤。
可她顾不上这些,脑子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必须找到防水布,否则明日窑火再起,新产的甲片还会毁于一旦。
可当她走到码头货栈时,心彻底沉了下去。
“全征了。”摊主摇头,指着空荡荡的货架,“连渔船补篷都要批条子,说是‘防走私’。你瞧那边——”他抬手指向江岸,“昨天还有人因为私买桐油被带走,关进了虹口宪兵队。”
苏若雪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排破旧渔船泊在浅滩,渔妇们蹲在船头,正低头缝补千疮百孔的网篷。
她们的手冻得通红,针线却稳,一针一线细密如织锦,仿佛不是在修网,而是在绣一幅生死相托的命图。
她怔住了。
目光落在那层层叠叠的麻线与粗布上,忽然间,一道电光劈开脑海——
为什么一定要用油布?
我们自己就有最好的材料!
韧帛!它能抗火、挡刀,难道还护不住一艘船?
她猛地转身,篮子都忘了拿,冒雨奔回工坊。
“承砚!”她冲进堂屋时已浑身湿透,发丝贴在颊边,眼中却燃着火,“水路才是活路!日军控陆严,铁路卡口、公路设哨,可千岛湖、太湖水道密如蛛网,只要有一艘船能走,就能带出十坛甲片!一百片!一千片!”
顾承砚正伏案研究一份青鸟昨夜送来的敌情简报,闻言缓缓抬头。
他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她颤抖却不肯退缩的双手,没有打断。
她喘息着继续:“我们可以造船!不用铁钉,不用厚木——用‘夹板法’!两层韧帛中间夹芦苇秆,以桐油混合石灰胶粘合,仿古法‘篾 hull’工艺!轻、浮、韧,还能防火!”
堂内一时寂静。
顾承砚沉默良久,忽然起身,从柜底取出一张泛黄卷边的地图,轻轻铺在桌上。
纸上墨迹斑驳,标注着民国初年江南内河航运的脉络,细密如蛛网。
他的指尖缓缓划过一条几乎被遗忘的支流——
“这条‘乌篷道’,二十年没人走了……但它直通嘉善军需转运站。暗流少,沿岸多芦苇荡,适合隐蔽行船。”
苏若雪眼睛骤亮:“只要一艘船试成,我们就能组织船队!让每个村的老艄公都回来掌舵,让每户女人夜里编席搓绳!这不只是运甲片,这是打通一条血路!”
顾承砚凝视地图,眸光渐深。
他知道,一旦动手,便是与日寇正面博弈。
这条水道若启用,敌人必会察觉,封锁只会更狠。
但……
他也知道,陆路已断,工厂难藏,前线等不起。
“那就造船。”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如铁锤落砧,“不求大,不求快,只求——能走。”
当日下午,晒谷场搭起遮雨棚。
妇女们从各村赶来,带着自家存下的芦苇秆、旧麻绳、桐油罐。
一名老绣娘颤巍巍捧来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竟是几缕金线。
“当年绣嫁衣剩的……”她声音微抖,“能不能……给船缝道边?也算沾点喜气,保它平安。”
众人默然,随即纷纷解囊:有人捐出压箱底的蜡布,有人拆了自家门帘,还有孩子跑回家抱来爷爷留下的竹篾刀。
苏若雪站在人群中,眼眶发热。
这不是造船。
这是千百双不肯低头的手,在黑暗里共同托起一艘希望之舟。
三天后,首艘“韧舟”初具雏形。
船身三丈,无一根铁钉,全靠韧帛与胶合结构拼接而成,通体暗褐泛金,远望如一片巨大甲片浮于水面。
下水那日清晨,全村人聚在河埠头。
有人窃语:“这船……真能浮?”
“没骨头的船,怕是一碰就散。”
“莫要白费力气,反倒惹祸上身。”
顾承砚立于船头,蓑衣未披,目光平静扫过人群。
然后,他亲自解开缆绳,踏上甲板。
小舟轻晃,却没有沉。
反而在晨光中,稳稳地、缓缓地,滑入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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