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草纸比银圆硬(1/2)
中秋夜的雨痕还未干透,第三日晌午的日头却毒得厉害。
顾苏织坊后宅的青瓦被晒得发烫,账房先生老周攥着湿淋淋的帕子冲进来时,额角的汗珠正顺着络腮胡往下淌。
顾先生!
苏管事!老周的算盘珠子在怀里撞得叮当响,工部局今早贴了告示,说要暂停咱们的外汇结算资格,理由...理由是扰乱金融秩序!
苏若雪正伏在账桌上核对着三十笔跨省原料预付款的期限,闻言指尖重重按在算盘上,骨节泛白。
她翻到最后一页时,睫毛猛地颤了颤——那三十户养蚕农户的预付款,最晚的一批竟只剩七日就要兑付。
钱庄呢?顾承砚正倚着门框看院角的扶桑花,此时直起身子,茶盏在石桌上磕出轻响。
三兴、同福、瑞丰,都支支吾吾的。老周抹了把脸,声音发涩,小的使了银子去探底,说是上头传了密令,丝债券...不兑现银了。
苏若雪突然合上账本,木楔子地嵌进锁孔。
她抬头时眼眶泛红,却强撑着笑:阿砚你看,最狠的不是断银根,是要咱们失信于农户。
三十户,每户背后是十亩桑田、百口人。
要是到期给不出钱...
他们要拆的是联营网络的根基。顾承砚走过来,指腹轻轻抚过账本封皮的旧痕——那是苏若雪去年为追一笔坏账,在黄包车上颠出来的。
他望着她眼底的血丝,喉结动了动,你守着账房,我去趟南市。
南市?苏若雪一怔。
平民小学。顾承砚拿过搭在椅背上的竹布长衫,前儿夜校的王老师说,孩子们最近总问钱是什么
平民小学的教室飘着新晒的草席味。
顾承砚推开门时,正赶上孩子们用素笺纸抄《千字文》。
阳光从破了块玻璃的窗棂漏进来,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亮斑。
他找了个后排的木凳坐下,听见前排传来细碎的争执。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扎羊角辫的小丫头念得脆生生,旁边穿补丁裤的小男孩却咬着铅笔头,把字涂得一团黑。
小柱子,你这字儿怎么越写越脏?教书的王老师俯下身。
小男孩吸了吸鼻子:先生说字值三张纸,可我娘去米店换铅笔,掌柜的不要纸。
我家...我家只有丝债券,可钱庄又不肯兑。
顾承砚的手指在膝盖上蜷起。
他望着小男孩皴裂的手背——那上面还沾着桑蚕的碎屑,和织坊里老阿婆们的手一个模样。
窗外不知谁家的蝉鸣突然拔高,他突然想起昨夜苏若雪算到一半的账目:丝债券流通量比预计多三成,可真正攥在农户、织娘手里的,怕有七成。
顾先生?王老师的声音惊醒了他。
顾承砚站起身,袍角扫过满是粉笔灰的课桌:王老师,借张纸。
他蹲在小男孩跟前,用铅笔在素笺上画了个篆体字:你看,这比字更值钱。
要是有人拿这个来换铅笔,你说该不该给?
小男孩歪着脑袋看了半晌,突然眼睛发亮:像阿爹织的提花!
回织坊的黄包车上,顾承砚掀开车帘。
弄堂口的茶摊前,几个织娘正凑着看丝债券,其中一个把债券别在布衫扣眼上:咱们织的绸子能换盐换布,这纸比银圆硬。
他摸出怀里的素笺,字被体温焐得温热。
把库存的醒蓝布裁成巴掌大的布片。顾承砚站在染坊里,看着靛蓝的染缸翻涌,每片印一枚篆体,背面写清楚:可兑一斤粗盐,或五尺土布。
顾先生!青鸟从门外大步跨进来,腰间的短刀撞在门框上,这是要公开和银行对着干!
工部局刚停了外汇,您再发,他们能扣个私铸通货的罪名!
顾承砚接过染坊师傅递来的湿布,靛蓝的染料在指缝间晕开,像块化不开的墨:他们怕的不是我们发钱,是我们教会别人怎么看钱。他把湿布递给青鸟,布币信物。
不记名,不限流,持着它能在任何加盟织坊优先取货,还能转赠。
可...
去把夜校的学员召来。顾承砚打断他,让他们带着信物回乡下,就说这是织娘的手信
月上柳梢时,五百片靛蓝信物被塞进学员们的布包。
最末一个学员是染坊陈阿彩的小孙子,他举着信物跑出门,脆生生喊:阿婆,这布上的比您的顶针还亮!
两日后,浙西七县的茶棚里,挑夫们凑着煤油灯看信物:织坊的布,能换盐能换布,比钱庄的票子实在。有个戴斗笠的老汉把信物揣进怀里:我外甥女在顾苏织坊当织娘,她说这字是顾先生亲手画的。
消息传回织坊时,苏若雪正把最后一笔预付款的期限重新誊抄。
她抬头望见顾承砚站在廊下,月光里,他掌心躺着片靛蓝信物,字泛着幽光,像颗沉在蓝海里的星。
阿砚,湖州的线人说...她刚开口,顾承砚便摇了摇头。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鸣,混着不知哪里飘来的童谣:一线牵千家,不靠官印押;你织我亦织,便是好中华。
数日后,湖州城的米店前,一位老农攥着靛蓝信物站在柜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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