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消逝(2/2)
谢逐临仿佛从中听出了物件的金属尖锐,幽幽双眸中意动闪过。
他顺着少女的动作,不着痕迹地再倾身向下些,状似无力地将头更埋向少女的发间。
他将后颈的刺青送入她手中。
与此同时,借着她青丝的遮掩,谢逐临几不可见地动了动薄唇。
吹吐出的气息痒痒,落在她耳廓。
任阮忙仔细分辨感受去,终于明白他说的是──
“刺青”。
她忽然觉得衣袖里兜装了步摇的那只手,有些发麻。
任阮敛下眉眼,瞧见他后颈上的刺青。
当初在画室中一样,此时那六芒星上翻出浓重的血红色来。
诡异的红流在刺青皮下横冲直撞,仿佛下一秒就要突破皮肉。
而随着谢逐临极力掩饰的痛苦克制,每一次艰难的呼吸,似乎都伴随着皮下红流极力的冲锋。
但到底那诡异红流一直在被六芒星刺青反压回去,于是他的心脏钝痛也同时持续起来。
任阮细细观察着,又咀嚼着他的话,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疯狂的想法。
“任姑娘。”屋顶上的南疆圣女已经开始不耐烦,“这别要是再没完没了地告下去,就别怪我亲自动手,让你们一同在井下做对亡命鸳鸯了。”
任阮却不急着松开谢逐临。
“圣女。”她平静地望向屋顶,“在长门宫时,听闻圣女曾遗落下一个东西,却不知是什么?”
南疆圣女想起这个就烦躁:“少废话,赶紧滚下井去。”
任阮不紧不慢:“不知道可是一支步摇?”
屋顶上的人神色一变。
她继续道:“上面或许,有一只顶着芍药的凤凰?”
“凤凰下边,可垂着几串珍珠长链?”
南疆圣女猛然立起来,目光阴恻又狐疑:“它在哪?”
“我依稀记得,在慈禧宫见过。”任阮作回忆状,“落在那碧虚泉的祭坛上。早知是圣女的东西,民女就拾捡过来了。”
那南疆圣女焦躁地迈了一步,忽然又停住。
她冷笑:“那处已被你们搜检控制,想必是已经偷收回衙察院里去了。”
“不急,我先收拾完你们,自能有人恭敬奉回来。”
她又悠然在屋顶上坐下来。
“还不跳么,任姑娘?”南疆圣女恶劣地勾勾唇,“看来你所谓的深情,也不过是逢场作戏啊。”
见她不动,任阮心一沉。
任阮暗暗咬牙,借着状似被戳穿心事的慌乱垂眼掩饰,忽然飞快地给吾六递了一个眼色。
吾六眼皮颤了颤,握剑的手微收。
“啊,我倒是想起来了。”
她递完眼色,终于擡眸,笑着从袖中滑出一个小木盒,“我出来时,竟还顺手从衙察院里带了样东西。”
在南疆圣女死死的盯注下,她慢慢地将小木盒打开。
一支染血的步摇在光下熠熠生辉。
瞧见上头剥落凤凰装饰下露出的驺吾,南疆圣女又惊又怒:“任阮,你好大的胆子!”
她双目喷火,从屋顶上飞掠而下,完成鹰爪似的手直冲任阮。
不远处的众人在吾六的带领下立刻动作。
金吾卫的佩剑纷锵出鞘,将已落到任阮面前的南疆圣女团团包围。
“好啊。”眼看周遭竟是剑光凌厉,南疆圣女怒极反笑,“看来你们,是不想再管谢逐临的死活了。”
她忽然双手翻动结符,唱起诡异古调的歌谣来。
徒然间,仍依靠在任阮身上的谢逐临身躯不受控制地一震,沉重地压下来。
他剑眉隐忍地蹙紧,捂上胸口的手上青筋凸显,似乎在忍受万分的痛楚。
任阮心疼地撑住他:“逐临!”
南疆圣女见状,蓝眼中迸发出畅快得意的光芒来,她双唇上下翻动着,念咒吟歌的频率越发加快。
谢逐临后颈的刺青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其间横冲直撞的东西几乎要爆裂开来,却仍被六芒星的刺青强行压制下。
任阮不再耽搁,从袖口中掏出临行前捎上的一匕首,就要向那刺青戳去。
但临到近前,任阮余光留意到南疆圣女那张与吾九如出一辙的脸,遽然想到什么,忽地将手一松。
神念急转之间,她丢开了匕首。
任阮迅速地从头上拔下那支紫萱狼毫笔,将笔端的獠牙出鞘,狠心朝谢逐临后颈上刺青划去。
被压制在皮下的血红倏忽得了宣口,猛撞着喷涌而出成了黑色的血柱。
谢逐临痛苦的颤抖霍然一缓。
赌对了!
瞧见他略懈开的长眉,任阮险些喜极而泣,她连忙寻出谢伯给的药丸,小心地塞进他唇间。
谢逐临苍白的唇瓣渐渐泛出些血色。
那尖锐凄异的诡调戛然而止。
随着谢逐临后颈的喷涌而出的黑血,渐渐变回了正常的鲜红。
本势在必得的南疆巫女表情狰狞,猛然咳出一口乌血。
“怎么可能……”她晃了晃身躯,瘫倒在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怎么可能……”
她拼命又将双手在半空中翻飞画转,试图再度连接起施加在谢逐临身上的巫蛊力量,越发现空空如也。
吾六等人见状,再无顾忌地一拥而上,将南疆巫女按倒在地,架在无数柄锋利剑刃之间,动弹不得。
“别杀我!”
控制不了谢逐临,她终于慌了神:“六哥,你难道忘了我吗,我是阿九啊!”
“从前你最喜欢我酿的桃花酒了,六哥,你别杀我,好不好?”
她拼命擡头,企图用盈盈可怜的泪光打动吾六。
吾六盯着她深不见底的蓝色眼睛,一字一句用冷到极致的语气:“我说过,你不是吾九。”
他刀锋一提,直抵住她的脖颈。
见此招无用,南疆圣女眼底柔弱的神色徒然一收,瞬间变成了恶意惊涛骇浪的晦蓝深海。
她藏在黑袍下的手动了动。
“警戒!”吾六瞳孔一缩,大吼出声。
但这一次,她黑袍下的手并来不及再将东西释放出来。
南疆圣女僵在原地,半响才慢慢地低下头,看见一只熟悉的步摇。
穿透着自己的胸口。
但用的却不是最锋利的那一头——曾被自己用来在无数祭品上刺青的锐利簪尖。
而是另一头的顶端。
其上驺吾的锋利獠牙,狠狠刺破了她的心脏。
她嗬嗬喘着气,想再运转起巫蛊术法,却发现自己所有的巫蛊阴力,都从驺吾洞穿的心脏处极快地消逝不见了。
南疆圣女惊恐绝望地嘶吼着。
剧烈起伏的胸腔加剧了她的死亡。
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她睁着空洞的蓝眸死死盯住谢逐临,艰难嘶哑而出的声音如毒蛇临死前的奋力吐信:“……谢逐临,你……”
“你……等着……”
她僵直的嘴角极力牵出一抹扭曲的笑意,“别得意……还有最后那一枚棋……”
“……一定能让你……下来陪我……”
方才放松下几分的众人顿感不妙,不由得纷纷再度提剑起来。
谢逐临面无表情地望着垂死的南疆圣女,耐心等她放完狠话,然后将手中的步摇用力一扭转。
她嘲讽恶劣的蓝眼,登时猛痛睁开来。
但还不待咒骂和痛叫出口,在剧烈的穿心锥绞中,黑袍下的手已经彻底垂下。
——
得知金吾卫和御前侍卫已经将整个皇宫控制住之后,紧绷的任阮终于松懈下心神。
疲惫的四肢再支撑不住地瘫软下来,她被谢逐临打横抱出了临月轩。
“你才犯过隐疾,又受了伤,还抱着我做什么。”任阮要下来,“我缓过来了,自己能走。”
“我不想放。”
他薄唇仍不见半分,手臂反而更收紧了几分:“只差一点,阿阮,我差点就要失去你了。”
若不是任阮急中生智,释放了吾十七腰间的烟花信号弹,还在慈禧宫附近疯狂搜寻的他,根本不可能及时赶到。
若是任阮死在长门宫,南疆圣女借助她的身份,轻而易举就能将他们逐个击破。
任阮眼眶一酸,将脸埋进他的衣襟。
“可是我没有你这样厉害,谢逐临。”她抽泣的声音压抑着从他的胸口处传来,“我没有及时赶到,我失去他们了。”
他被她眼泪浸湿处下的心脏猛然一揪。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阿阮。”
“你救了我,还救了整个大夏。”他俯下头,用高挺的鼻尖,温柔地蹭了蹭少女哭到颤抖的发丝,“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了,和我回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