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2/2)
她太久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沈澈意味深长地看了池清萱一眼,方望向衔池,温声应了一句:“好。我在外头等你。”
沈澈刚走,池清萱便笑了一声,脸上的疤痕随她这一笑,弯曲狰狞:“恭喜妹妹,苦尽甘来。”
衔池自己找地方坐下,叹了一声,“还不算呢。世子马上便要同熙宁郡主大婚,何甘之有?”
“也是。”池清萱随着她叹了一声,“不过世子如此看重妹妹,想必不会叫妹妹受委屈的。妹妹进门的日子,世子可提了?”
衔池摇摇头,望着池清萱笑:“他不愿我做妾,想以平妻之礼擡进府。如此一来,要筹备的便太多,也得看着吉时,日子哪能这么快便定下来。”
看着池清萱顷刻间握紧又松开的手,衔池笑着补了一句:“不过他说了,会尽快,不会叫我等太久。”
既然池清萱看不得她好过,那她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将此事告知熙宁。
——上辈子她是和熙宁同一日进门,熙宁才从池清萱这儿得知了她和沈澈那些过往,才会对她有那般浓重的敌意。
而今,既然要引导着一切向前世那日靠拢,她只怕熙宁不知道。
她没心思久留,在池清萱这儿待了一炷香的功夫便走了。
回去的马车上,两人仍同来时一般,分坐在两侧。沈澈正闭目养神,却听她突然开口:“再过段日子,便是世子的大喜之日。”
她这话说得突兀,叫人难免从中多品出几分不一样的意味。
沈澈睁眼,不自觉便软了目光,“是。”
“我想在大婚之前搬进镇国公府,不必张扬,世子若是不便出面,随便安一个什么身份也成,舞姬,婢女。”
“为什么?”
她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淡:“怕世子反悔。”
饶是如此,沈澈眼中也已经浸满笑意,一口应下。
他正有此意,不过本是想着等稳住了熙宁,再将她接进来——总不能叫她一直在夺月坊那种地方待着。
她又问他:“郡主可有什么喜好?”
“不需要。”沈澈一皱眉,“她不会在你眼前晃太久。你只要先忍让一段时日,忍过去便好。”
衔池笑了笑,没再说话。
大婚前,她果然被安排进了镇国公府。仍是舞姬的身份,只是在不起眼的地方有了一处自己的小院落。
被特意指派过来照顾她饮食起居的嬷嬷领着她进门,笑眯眯道:“世子的意思,眼下这时候姑娘不能太打眼,否则容易出事。姑娘多担待些,先凑合着,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因着临近大婚,府中又忙又乱,嬷嬷特意嘱咐她这几日不要到处乱走,少露面为好。衔池胡乱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她对镇国公府本就没什么好感,也确实没什么好乱逛的。衔池安安分分待在院子里,直到大婚当日。
外头宾客未散时,她也好端端地待在屋里——只是一早便换了身石榴红的袄裙,搭了珠翠,又精心描了妆。
嬷嬷本觉得不妥,刚要劝,便见她从镜中望了自己一眼:“世子大婚这样大的喜事,自然要瞧着喜庆些。”
她这话一出,嬷嬷也便没什么话好说的了。
簪好最后一根钗,衔池才转过身——初初见到她的时候,嬷嬷便被她的样貌惊艳过,原以为相处了这些日子,也该习惯了,可她回身那刻,嬷嬷还是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恐惊天上人一般。
衔池微微笑起来,“嬷嬷,我想去世子书房看看。”
这要求虽突兀,但先前世子吩咐过,只要不会撞上如今的世子妃,宋姑娘有什么想做的,一应皆随她。
世子喜静,书房的位置甚至称得上偏僻,不会有宾客去那附近。而今夜是洞房花烛夜,想来世子也不会去书房。
思及此,嬷嬷便没拦,替她提着灯,将人送去了书房。
衔池打量了一圈他的书房,先将手中东西搁下——她带了酒来。一壶酒,并两只酒盏。
她手中捧着一盏,另一盏就放在书案上。等她慢慢啜饮完这一杯,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才支走了嬷嬷。
书房空下来,她借衣袖掩着,不动声色地将用油纸包起来的药粉洒进书案那只酒盏中。
药粉是青衡想法子寻来的,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这药性温和得很,常人喝了,顶多是难受上几日,于性命无虞。可若是本就体内虚空,用了这药,稍有不慎,譬如受了寒,便会勾起陈年旧疾——旧病越凶险,这药便越凶险。
衔池晃了晃酒盏,将那药粉全然化入酒中。
她还要引出背后放箭那人,不能叫沈澈立时便死在这儿。
又过了一阵儿,她听见有脚步声朝书房而来。衔池回头,果然见沈澈一身喜袍未除,远远走进来。
他在宴席上喝了酒,虽不至于醉了,但脚步也略有些虚浮。看见她那刻,他眼神一软,“怎么在这儿?”
“这话当是我问世子。新婚之夜,世子不陪着世子妃,来书房做什么?”
“不是我想要的新婚。”他走到她身前,看向桌案上的酒盏,“陪她喝过合卺酒了,足够了。”
“所以,你来做什么?”
衔池将酒盏拿起,一手一只,轻轻碰了一下,方将其中一盏递给他:“贺你新婚。”
他看向她,语气温柔,出口的话却有些咄咄逼人:“今夜听够了恭贺,只是不知你这一句,是真情,还是假戏?”
衔池不禁错开了视线,手心微微出汗,却依旧将酒盏递到他眼前:“自然是假的。”
沈澈笑起来,半晌,从她手中接过酒盏,仰头喝尽。
衔池紧紧盯着他吞咽的动作,低头又啜了一口,便将酒盏搁下。
再擡头时,却撞上他莫名有些滚烫的目光。
衔池不自觉退了一步。
沈澈收回视线,有那么一刹,他想上前一步,将她全然收进怀里。
可不经意看见自己这身碍眼的喜袍,他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罢了,也不急于一时。
“既然世子要在书房过夜,衔池便先回去了。”她看了一眼沈澈,适时补了一句:“免得世子妃知道了,心怀芥蒂。”
想起熙宁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沈澈捏了捏眉心,“你先避着她些。眼下她身份比你高太多,她若要在我不在府中的时候处置你,没人拦得住她。”
衔池点点头,面上乖乖应了一声好,实则心里想着,沈澈未免也太低估了熙宁。
应当是池清萱的功劳,熙宁早便注意到了她,她来书房这一路,都被熙宁身边的婢女远远跟着。
熙宁郡主知道她在书房,眼下沈澈也进了书房,两人共处一室这样久,又是在他们的新婚之夜。便是再好脾性,怕是也忍不了。
她从书房出来,便径直去了后湖。许是一回生二回熟,眼下她站在湖边,竟丝毫不再怕了。
影卫有青衡统领着,就潜藏在附近,暗箭一出现,便能将那人抓出来。
等闻讯赶来的人多些,在合适的时机下,他们会用镇国公府的弩箭,杀了熙宁。
可惜她是看不到这些了。
她原本怕冷,怕黑,怕水,怕自己护不住娘,怕一无所知地死去……她怕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在宁珣身边两年,眼下竟什么也不怕了。
硬要说,她现在只怕一样。
怕人死如灯灭,天上地下,他们都再无法相见。
白日里她不敢去想宁珣,唯有夜里,才会放任自己拼命回忆,回忆他的每一次触碰,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细节到极致,一丝一丝地抠到心脏血淋淋地抽着疼。
——因为这样,便能梦见他。细节越多,梦里见到的便越真实。
可梦终究是梦,越怕什么,在梦中反而越会见到什么。
于是重复惊醒,再反复睡去。
能不必再醒,何尝不是一桩幸事。
衔池看向黑沉沉的湖水,隐约听到了雷声。
要下雨了。
“把她带过来。”身后突然响起一道颐指气使的女声,她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两个仆妇过去,将衔池生拉硬拽到熙宁跟前。
“拜见世子妃。”她朝熙宁行了一礼,熙宁却没叫起,只打量着她的脸和那身石榴红的衣裙,倏地擡高了声量:“把她衣裳扒了!”
仆妇立刻便动手,衔池堪称配合,没有丝毫反抗,任她们将自己扒到只剩中衣。
只是有些冷。
衔池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却见熙宁自发髻上抽下一支金簪,扬手扔进湖中,而后惊呼了一声:“我的金簪掉了!”
她的视线却始终没离开过衔池,只阴恻恻道:“听说你水性极佳,那便替我去捡回来,金簪找不着,你也不必回来了。”
熙宁话音刚落,也不知是谁伸手推在衔池胸前,用了十足十的狠劲儿。
衔池顺势向后一仰,跌进湖水之前,听到了风中裹挟着的极细微的箭矢破空声。
雷声滚滚,那支箭一出,立刻便有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自墙外传来——青衡他们,应当是能抓到人了。
衔池闭上双眼,去迎接自己早便经历过一回的结局。
却在坠入水中那一刻,被人死死扣住了肩膀,猛地朝外一带——与此同时,有金戈相接之声,很重的一下,而后“刺啦”一声,铁器划过,像是什么被格开。
是一剑硬生生挡住了那支携了千钧之力的暗箭。
她似乎听见有什么破碎,又迅速重新生长,抽根生芽。
衔池霎时睁开双眼,望向身侧之人。
半张银面具映着晦暗的光。
她望过去的那一刹,正逢他也望向她。
两人视线猝不及防地相撞。
一声闷雷轰然,大雨倾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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