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丹徒星陨（1/2）
建安五年春，丹徒猎场深处。林子密得有些瘆人，头顶枝桠交叉，把天光撕扯得支离破碎，只漏下些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光斑，在地上投出些古怪的影。空气沉甸甸地压着人，吸进肺里都带着股草木腐烂的潮味儿。孙策勒住坐骑，那匹平日烈性难驯的骏马，此刻竟也显得有些躁动不安，湿热的鼻息喷在他攥着缰绳的手背上，打着小小的响鼻，蹄子一下下刨着积年的腐叶烂泥。
他微微仰头，目光穿透头顶那片令人窒息的浓绿，追逐着那些聒噪的黑点。是乌鸦，一群又一群，哑着嗓子，在林子上空盘旋聒噪，翅膀扇动的声音搅得人心烦意乱。“……七、八、九……”孙策心头默数着，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像是在跟这林子里的死寂较劲，又像是在排遣一丝若有若无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
这沉闷像一张无形的网，裹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抬手，想按一按莫名有些发紧的胸口。
突然！胯下的战马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那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带着一种纯粹的、动物面对死亡威胁时的巨大恐惧。孙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向上掀起，身不由己地往后一仰！视线瞬间天旋地转！
就在他身体后仰，几乎要失去重心的电光石火间，数道阴冷的乌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几乎是贴着他前胸金甲擦了过去！“咄！咄！咄！”三声沉闷又瘆人的入木声响几乎同时炸开，深深钉进他身后不远处的粗壮树干里，箭尾兀自震颤不休，发出令人牙酸的嗡嗡声。是弩箭！强劲的臂弩！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孙策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仿佛整个后背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他猛地一夹马腹，借力稳住身形，身体顺势伏低，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扫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头顶那片浓密得如同鬼影的树冠！
“藏头露尾的东西！滚出来！”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孙策喉咙里迸发出来，带着江东猛虎被彻底激怒的狂野与暴戾。那声音在压抑的林子里炸开，惊得头顶盘旋的鸦群轰然四散。他手臂肌肉贲张如铁，看也不看，将手中那柄硬木猎弓朝着树冠阴影最浓处狠狠贯掷过去！弓身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像一柄投枪！
猎弓砸入枝叶的哗啦声尚未停歇，几道鬼魅般的黑影已从树冠深处激射而下！动作快得只留下几道模糊的残影，带着浓重的、不加掩饰的杀意，直扑马上的孙策！刀光在幽暗的林间骤然亮起，森寒刺骨！
孙策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了所有念头。他猛地一蹬马镫，身体借力向后凌空翻跃！人在半空，右手已闪电般探向腰侧！
“铮——！”
一声龙吟般的清越鸣响撕裂了林间的死寂！古锭刀那特有的、带着岁月沉淀的暗哑寒光悍然出鞘！刀光匹练般卷起，带着江东猛虎一往无前的决绝，迎头撞向最先扑到的黑影！
“噗嗤！”沉闷的撕裂声和骨骼碎裂的脆响几乎同时响起。滚烫的鲜血如同炸开的泼墨，猛地喷溅开来，几点猩红甚至溅到了孙策冷硬如铁的面颊上，带着浓烈的腥气。那刺客连哼都没哼出一声，身体被狂暴的刀劲斜劈得倒飞出去，重重砸在一棵树上，软软滑落。
“江东孙伯符在此！”孙策落地，脚跟尚未站稳，便发出一声震天咆哮。这咆哮饱含着被偷袭的狂怒、虎落平阳的暴烈，更有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悍！声音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得林间枯叶簌簌落下。他根本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手腕一拧，古锭刀挟着风雷之势，划出一道更凌厉的弧光，横扫向第二个扑近的刺客！
刀锋过处，又是一片血雨腥风！第二个刺客手中的兵刃被硬生生劈断，连带着半边肩膀被狠狠削开，惨叫声刚冲出喉咙就被涌上的血沫堵住，身体打着旋儿栽倒在地。
第三个刺客的刀锋已然递到孙策肋下！那刀光刁钻阴狠，角度极其毒辣！
孙策眼中凶光暴射，竟是不闪不避！他猛地吸一口气，胸膛肌肉瞬间绷紧如铁板，硬生生用腋下厚重的锁子甲甲页夹住了那刺来的刀尖！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令人牙酸！同时，他左手如铁钳般闪电探出，一把死死扣住了那刺客持刀的手腕！巨大的力量让那刺客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死！”孙策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低吼。右臂筋肉虬结，古锭刀自下而上，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死亡弧线！刀光从刺客的下腹切入，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斜斜向上撩斩！
“嗤啦——！”
令人毛骨悚然的切割声响起。那刺客的身体被这一刀几乎劈成两段，大股大股的内脏混着血水，瀑布般哗啦倾泻而下，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连斩三人，不过呼吸之间！孙策拄刀而立，胸口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汗珠混着敌人溅上的血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砸在脚下的腐叶上。古锭刀的锋刃上，粘稠的鲜血正缓缓汇聚成珠，一滴、一滴，沉重地坠落。
可就在这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刹那！一股极其阴冷、极其刁钻的杀意，如同毒蛇的信子，毫无征兆地从他侧后方一丛茂密的灌木后闪电般刺出！
太快了！快得超越了人反应的极限！
孙策只觉左侧肋下猛地一凉！那感觉极其诡异，先是一点尖锐的刺痛，紧接着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扩散开来，仿佛一条剧毒的冰线顺着血液直冲心脏！他猛地拧身，眼角余光只瞥见一道矮小如猿猴的身影正急速向灌木深处缩退，手中一柄奇形短刃正滴着诡异的、泛着幽蓝光泽的血！
剧痛这时才排山倒海般涌来！那痛楚不仅仅是利刃贯穿的撕裂感，更带着一种可怕的灼烧和麻痹，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顺着伤口疯狂地向身体内部钻刺！
“呃——！”孙策闷哼一声，雄壮的身躯晃了一晃。他左手下意识地死死捂住肋下伤口，温热的液体正透过指缝汩汩涌出，粘稠湿滑，带着一股不同于寻常鲜血的、令人心悸的甜腥气。毒！刀上有剧毒！
那剧痛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的意志。然而，这深入骨髓的痛楚，非但没有将他击垮，反而像往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将他骨子里那份属于江东猛虎的桀骜与暴烈彻底点燃、引爆！
他猛地抬起头，染血的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竟放声狂笑起来！那笑声如同受伤的猛虎咆哮山林，充满了令人胆寒的癫狂与不屑，震得整个幽暗的林子都在瑟瑟发抖！
“哈哈哈……痛快！痛快啊！”孙策笑得浑身都在震动，伤口涌出的血更多了，他却浑然不顾，一双虎目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死死盯着那刺客消失的灌木丛方向，声音如同滚雷，带着一种睥睨生死的狂放，“凭你们……也配杀我孙伯符？！哈哈哈哈——！”
笑声在死寂的林间回荡，惊得远处残存的几只乌鸦也扑棱棱仓皇逃窜。他魁梧的身躯向后踉跄一步，后背重重地靠在一块布满湿滑苔藓的巨大青石上。冰凉的触感透过染血的衣甲传来，稍稍压住了伤口那蚀骨焚心般的剧痛和灼热。他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扯动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汗水混着血水，在他脸上肆意横流，勾勒出刚硬的线条。他低头，看着自己捂住伤口的左手，指缝间渗出的血，那色泽……暗得发黑。
毒，在烧，在往骨头缝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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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徒，孙府内室。
厚重的门帘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室内光线昏沉，只有角落铜盆里烧着的炭火，发出噼啪的微响，映得墙壁上人影幢幢，不安地晃动。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草药苦涩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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