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089】(2/2)
舍馆中就小枣一个人,坐在床边绣手帕。
小枣听到动静,一擡头,就看见姜翘站在门口,背对阳光笑吟吟地望着她。
不知是怎样的一种情绪上涌,她一冲动,放下针线就扑了上去,紧紧抱住姜翘。
“嗯?”小枣抱到人之后明显愣了一下,而后上上下下地拍了拍姜翘,才又迟钝地看到了姜翘的影子。
“找什么呢?”姜翘也被她搞懵了。
小枣难得失态,单手掩唇:“阿翘!你真的还活着啊!”
姜翘睁大了眼睛:“原来你还没听说朝堂上的事情?我还当你已经知道我活着了,才来抱我……不是,等等,你刚才以为我是鬼,你还敢抱我啊?”
小枣腻腻歪歪地用脸颊贴着姜翘,道:“所以我做好了抱空的准备啊,是鬼又怎样?只要是阿翘,是人是鬼都可以放心拥抱。”
姜翘鼻子一酸,不好意思地说:“说得我好生感动。”
重新相见,二人自然也是说不完的话,但小枣待会儿要上值,因此不到中午就分开了。
姜翘回典膳局,领了新的被褥,到新舍馆铺床。
典膳局的人都以为她们几个死了,连档案都销了,更别说轮班表了,因此等重新录入档案和重新排班,最快也得明天了。
姜翘现在没有进东宫的鱼符,因此并没有急着去见小朋友们,正好也给他们回家听家人说明真相的机会,以免她突然出现,把大家吓到。
由于尹徴昏迷着,姜翘帮不上忙,宫里宫外奔波也不容易,因此她没有再进宫,而是去了一趟大理寺。
牢狱之中,昏暗潮湿,姜翘感到不适。
连绵的咳嗽声,老远就能听得到。
姜翘慢慢走近,而后站定在冯正幡的牢房外。
冯正幡靠着墙,手脚带着镣铐,每当咳嗽得剧烈时,都会带得四肢颤动,镣铐便哗啦啦地响。
“我没死,你很意外吧?”姜翘负手,慢悠悠地说。
冯正幡擡眼,“又不是我动的手,我怎知你死没死。”
姜翘嗤笑一声:“你以为这么多年你从来没亲自动过手,就不是杀人犯吗?你手上沾着无数无辜百姓的淋漓鲜血,还一次又一次割断了守护和平忠君爱国的人的喉咙,现在也该轮到你偿命了。你只有一……”
冯正幡打断她:“不,我是说,如果我亲自动手,你一定不会活到现在。”
姜翘兀自说下去:“你只有一条命,偿还不起,但是你当做宝贝捧着的儿子呢?你宠爱的唯一的孙子呢?冯巍然那么爱他的耶娘和他的阿翁,你就是这样对他们的?”
冯正幡不再理会她,充耳不闻。
“冯相养了个废物儿子,就觉得沈理事的变法触及到了你的利益,也许你最应该怪的不是这个国家,而是你的基因,太无能了。”姜翘不急不缓地说完,眼看着冯正幡的眼神从不屑变成了愠怒。
别人或许猜不到冯正幡做这些为的是什么,但姜翘可以猜到。
在这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时代,在这个无比看重子承父业与门楣荣光的时代,冯正幡的儿子顽劣得出名,又因沈长卿取缔荫官,从此冯韶只能碌碌无为,恐怕早让冯正幡心生怨恨了吧?
姜翘早听说过冯正幡教子无方,却对儿子百般纵容,可见冯韶就是他的命根子,是他唯一的宝贝。
廉升独立,对冯正幡最大的好处,就是达奚戎完是个很传统的皇帝,会论功行赏,会给功臣的后代更好的待遇,和苍柘这种所有官职都需要考试的制度,是极为不同的。
听着挺愚蠢,就为了儿子一个人,做出这等荒唐事,但冯正幡还是做了。
事实上,在姜翘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冯正幡是生气的,他真的很怕她无情地把他看透,可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基因”。
这个陌生的词汇,自然而然从她口中说出,不像是口误,也不像是随便一说。
冯正幡恍然大悟——她竟真是穿越者!
看到她出现在朝堂上时,他怀疑她当初只是假扮穿越者,结果竟然是真的!
那皇帝知道了吗?
冯正幡想到这儿,又忍不住唾弃自己。
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所谓?就算他说出去,又救不了韶儿和然儿的命。
挣扎了一番,冯正幡重新恢复古井无波的模样。
姜翘却不肯放过他,慢悠悠地长篇大论,一次一次提起他的废物儿子,触及着他敏感脆弱的神经,这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
对于让自己险些葬身火海的人,姜翘是不会客气的。
她只是闲来无事,用言语刺激刺激他,过过瘾罢了,实际上因他而失去生命的人难以估量,他无论如何也偿还不了。
说够了,姜翘扬长而去,独留冯正幡躺在牢房中,将过往的记忆翻找出来,一遍一遍回顾。
时间已经这么久了,他都没看着儿子,也不知是不是被皇帝关押在别的地方了。
方才姜翘有一句话说得他最听不下去,她说,明知有失败的可能,会牵连家人一起死,你还是做了,不就是因为你用虚伪的对儿子的爱,掩盖着你对权利的爱吗?明明就是虚伪至极,装什么父慈子孝。
冯正幡无力地翻了个身,他很想说,他真的爱子孙大过权利,可是姜翘的话他又无法反驳。
是啊,如果真的够爱子孙,又为什么会选择有风险的事情呢?
原本韶儿是可以无忧无虑一辈子的啊。
冯正幡闭紧眼睛,两行清泪流下来,润湿双眼。
次日,新的排班表还没有下来,但姜翘领到鱼符了,可以进东宫了。
孩子们刚洗完手,落座用朝食,突然听见门口有动静,不约而同回头去看。
“姜……娘子?”言风裳迟疑着唤了一声。
姜翘大声应道:“是我!我回来了!”
“姜娘子!”
孩子们一起大声叫嚷,而后放下筷子,蹦蹦跳跳过去把姜翘团团围住。
姜翘挨个抱,耐心地哄了一圈,一擡头,正对上谢灵誉噙着笑意的眼神。
“先去吃饭,我给你们添一道菜!”姜翘说着就去洗手。
青菜都是定量取的,现在庖屋里没有余下的了,于是姜翘拿了一块鸡胸肉,打算做一道雪花鸡淖。
这是一道不辣的川菜,和刻板印象中的川菜并不相同,它吃鸡不见鸡,柔嫩堪比水豆腐,做起来也不算难。
姜翘先打鸡蛋,把蛋白分离出来,然后教一位帮厨打发,自己则是去用刀背把鸡肉剁成蓉。
这两样都是需要耐心的活,小孩儿吃饭慢,因此即便费时,也不会耽误他们待会吃到嘴。
姜翘用两把菜刀一起剁肉蓉,“哒哒哒”的声音好似马儿奔跑,边剁边加水,挑走筋膜,最后花了一刻钟,剁出这细腻无比的鸡肉蓉。
鸡肉蓉兑水稀释,又加盐和胡椒粉调味,这时蛋白也打发好了。
手动打发蛋白忒不容易,好在这次量少,不算太为难。
筷子插在蓬松的蛋白里可以立住,姜翘满意地将肉蓉与蛋白混合,又调了水淀粉加进去。
兴许是她这边的动作太花哨,孩子们也频频回头。
姜翘以为他们着急了,扬声道:“就快好了!”
一瓢素高汤倒入锅中烧开,而后加入肉浆里拌匀。
锅烧热,用素油滑锅后,姜翘舀了一大勺鸡油烧到微微冒烟,用这鸡油来做雪花鸡淖。
稀溜溜、白嫩嫩的肉浆在油中不成样子,但是伴随着姜翘轻柔的翻炒,肉浆渐渐凝固定型,变成柔软的类似酸奶般浓稠的状态。
雪花鸡淖出锅,装在盘子里,乍一看平平无奇,白花花一片,但姜翘又用些许火腿碎点缀,一下子就像极了白雪与落梅。
“好香!”不知是谁先嘀咕了一声。
姜翘把菜端到桌上,道:“快尝尝罢!”
这菜不好用筷子夹起,每人都舀了一汤匙,情不自禁闭上眼品尝。
滑而软的雪花鸡淖在勺子里微微颤抖,一进口中,就是细腻到可以直接吞咽的程度。
鸡油的味道不重,与鸡胸肉正相宜,而几乎吃不出鸡肉纹理的菜品中,又无处不是鸡肉的香味。
它的绵软几乎堪比奶油,而上面的火腿碎,更让这道菜的味道来到下一个层次。
咸,鲜,软,香……太多简单的字都可以用来形容这道菜,它聚合了许多对于菜品的美好评价,无一不实。
太久没有尝到姜翘的手艺的孩子们,个个都露出满足的表情,仿佛灵魂随着香味已经飘远。
然而吃饱喝足之后,言仲溪却问道:“姜娘子这段时间是去哪儿了呢?那日走水是怎么回事?”
他隐约猜到一些,但家里死活不肯告诉他,也不许他跑出去打听,这才忍到现在,想听姜翘亲口回答。
其他孩子家里也一样,毕竟不是小事,根本不会随便说。
姜翘有些意外,看向谢灵誉,用眼神发问:这能说吗?
不等谢灵誉点头,崔雪娥便小声问道:“姜娘子,冯巍然好些日没来学堂……也是因为这个吗?”
姜翘环顾孩子们单纯而关切的眼神,更不知道怎么说了。
或者说,其他她更加为难的是,如果将来见冯巍然,她要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