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软卧里的成人之美（1/1）

长山热电厂的培训课结束时，暮色早已漫过厂区高耸的烟囱，将红砖厂房晕染成深浅不一的剪影。我攥着磨出包浆的公文包往火车站赶，衣脑海里还揣着成人教育处王老师的叮嘱，她拍着我的胳膊笑：“杨老师，您如今评上教授了，软卧能全额报销，可别再像从前那样硬扛着坐硬座，委屈自己。”

赶到售票窗口时，屏幕上只剩零星的站票在闪烁。列车刚缓缓驶出站台，我便挤过熙攘的人群找列车员补卧铺，硬座车厢挤得水泄不通，硬卧也早已满员，最后列车员翻着登记簿，迟疑着说：“只剩一间软卧了，里面已经有两位乘客。”我点点头，总好过一路站着，便跟着他穿过晃悠的过道，皮鞋踩在车厢地板上，伴着铁轨的哐当声微微发颤。

推开软卧包厢门的瞬间，我倏地顿住脚步——靠窗的下铺旁，一对年轻男女正紧紧相拥，男生的手轻轻搭在女生肩上，指尖微微收紧，像是在安抚，又像是舍不得松开。听见开门声，他俩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分开，女生脸颊瞬间红到耳根，慌忙别过脸去捋着头发，男生则局促地挠了挠头，眼神躲闪，满是无措，连耳根都透着红。

包厢里四张铺位，我恰好分到他们对面的下铺。列车员交代完注意事项便转身离开，车厢里一时陷入沉默，只剩窗外掠过的路灯光影，在墙壁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斑。还是男生先打破了尴尬，他站起身，双手在身前交握，声音带着几分羞涩的恳求：“大哥，您看……能不能麻烦您跟列车员商量下，换个房间？我们……我们是异地恋，难得见一面，也算是……成全我们这小段缘分。”说这话时，他悄悄攥紧了女生的手，女生垂着头，指尖绞着衣角，没说话，却轻轻点了点头，那抹羞赧像熟透的樱桃，藏在低垂的眼帘下，怎么都掩不住。

我看着他俩眼里的青涩与藏不住的热乎劲儿，忽然想起年轻时的自己。那时我和老伴刚确定关系，他在工厂上班，我在学校教书，隔着大半个城市，每次见面都要倒车挤两个小时公交。车厢里人挤人，我们连牵手都要趁人不注意，指尖相触的那点温度，烫得人心尖发颤，至今想起来，还觉得暖乎乎的。嘴角不自觉漾起笑，我拎起公文包起身：“等着，我去跟列车员说说。”

找到列车员时，我没提那对年轻人的事，只揉了揉发酸的腰，带着几分刻意装出来的疲惫道：“同志，我是个老师，白天站着讲了一天课，腰实在吃不消。同屋俩孩子年轻，闹得厉害，我怕今晚睡不好，影响明天的事，您看能不能帮我调个铺？”列车员倒爽快，低头翻了翻登记簿，很快领着我走向另一节车厢：“巧了，这还有个空包厢，您先住着。”推开门，四张铺位空荡荡的，只有暖气管道发出轻微的嗡鸣，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夜里，列车哐当哐当碾过铁轨，像是哼着老旧的歌谣。我盖着干净的棉被，靠着软乎乎的枕头，没一会儿就沉沉睡着了，连梦都是安稳的。第二天清晨，列车缓缓驶入沈阳站，我收拾好东西走出车厢，刚踏上站台，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大哥”。回头一看，正是昨晚那对小情侣，男生手里拎着两袋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女生红着脸走上前，把袋子往我手里塞：“谢谢您昨天……这是沈阳的老字号包子，您当早饭吧，别嫌弃。”

我连忙退回去，笑着摆手：“举手之劳，别放在心上。你们快赶路吧。”看着他俩并肩走远的背影，男生时不时侧过头，替女生拂开被风吹到额前的碎发，女生仰头笑着回应，阳光落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我站在原地，心里暖烘烘的，像是揣着个小火炉。其实也没帮什么大忙，不过是给年轻人的心意让了点空间，可这份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倒让这趟单调的旅途，多了份甜滋滋的念想。

后来回家跟老伴闲聊说起这事，她正择着菜，听罢笑着拍了拍我的手：“你呀，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见不得别人好，总想着搭把手。”我也笑，剥了颗花生放进嘴里，心里却清楚，成人之美哪是只为别人。看着他们的甜，就像看见当年挤在公交上的自己和老伴，顺手递一把梯子，让那份青涩的美好能爬得再高些、再久些，倒像是给自己泛黄的青春，也添了段温柔的注脚，想起时，总觉得心里软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