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昭瞢暗(二)(2/2)
宁睿之走上前,在香案上点了三炷香,眼神无比温情,“阿姊,今日我便亲自手刃那贱|人,妳可得好好看着。”
他情意绵绵地开口,但话中却暗藏凉风夜雨。
宁睿之猛然爆喝一声:“带进来。”
从未见过宁睿之如此情绪高涨的神态,燕明熹吓得跳了一下。
蒋昀阳顺理成章地环住她的肩膀,皱着眉,看向正被一群宦官拖出来的一团黑影。
感受到燕明熹在微微颤时,蒋昀阳又将她往怀中带了带。
那团黑影惊声尖叫:“宁睿之你是想反了不成?本宫是皇子公主的生母,你焉敢动我?”
来人憔悴不堪,脸上胭脂全然花乱,乱头粗服。
虽然是一张极美的脸,但眼下也是这张脸,给人万分凄切鬼泣之感。
宁睿之招手,宫人们便把这人拖到一旁已经铺好了一层厚布上头。
然后往她口中灌了药水,她的声音便哑了。
只余一双妙目,布满着惊恐的血丝。
宁睿之快步走过去。
不由分说,他抽出腰间佩剑,便一剑刺往这人肋下三寸之处。
顿时血流如注,此处疼痛难耐,但却不致命。
他拧笑一声:“戴氏!这一剑,先还阿姊嫁给皇帝这几年,妳屡屡以下犯上,在她面前晃悠,惹得她心中郁结!”
宁睿之缓缓拔剑而出,在伤口处又横转了一下,眼中似有红光闪烁。
他将佩剑丢给身边常随,又自怀中抽出一把匕首。
匕首是特制的,刀锋并不锋利,而是锯齿生锈。
他猛力刺入戴丽娘引以为傲的脸上。
戴丽娘张大了嘴,发出丝丝的哭音。
“宏永元年,熹儿才一岁。乳母哄着孩子在一旁厢房内睡觉,妳让宫婢趁众人手忙脚乱,刻意踢翻烛台,大火烧得整个厢房四周无安,阿姊的心腹婢子拼了命将熹儿带出,最终葬身火海,阿姊惊骇悲痛,至此落下病根。”
“宏永三年,阿姊又有了身孕,她防备着妳,直到已五月身孕,才让六宫皆知。妳让人在阿姊的饮食中下药,防不胜防,阿姊误食,当日便小产,在产房内叫了一天一夜,所幸保住了性命。”
“只是孩子早夭折了,宫人同我说了,是个小郎君。”
宁睿之语气平缓,但一字一句皆是自牙关中挤出,恨意滔天。
他一字一句,娓娓道来戴丽娘这些年所做脏事。
每讲一句,便切了她一只手指。
戴丽娘虽自小粗使惯了,但这些年在后宫养着手指头又细又白。
现下被一根根逐一砍断,她痛的昏了过去。
然而又被强行灌了清醒的药,无法昏睡。
“...宏永十六年,熹儿不会水,妳女儿薇安公主将熹儿推入池中,意图淹死她。我听宫人道,熹儿在池中挣扎半晌,便沉入水中,妳女还在一旁笑得乐不可支,幸得蒋家小子路过,我熹儿方捡回一命。”
一旁的燕明熹已然瘫软在蒋昀阳怀中,惶惶而泣。
她死命地咬住牙关,不让这恨意与悲愤溢出嘴中。
紧紧地抓着蒋昀阳胸膛的衣襟,燕明熹浑身发抖。
蒋昀阳胸膛微振,显然也是用了十分力气,才让自己情绪不至于如爆竹炸响。
他眼周湿润,似有冰凉湿意自眼中滑落。
可他无暇去拭,只能用力抱紧怀中颤抖的少女。
厚布上的戴丽娘已然全无声息,布上皆是满地鲜血,寒光馀血。
人间判官笔,不及恶人心。
宁睿之扬起头,浑身是血的望着画像。
光泽温润的玉石沾了血,失去原有的洁白滋润。
他望着窗外冷月,无比欣喜道:“还没完呢。”
宁睿之转过头来,把燕明熹上下一打量。
见她阴影中的明丽面容布满了泪水,不由微微皱眉。
他本想让熹儿亲手手刃杀母仇人,但又舍不得她一个小姑娘手沾鲜血。
他平复了面色,缓步上前。
宁睿之对一旁的蒋昀阳难得的和颜悦色,“蒋家小子既为熹儿的驸马,我自然会给你几分颜面。蒋御史,本官今日给你个建功立名的机会。”
他往蒋昀阳怀中扔出卷宗。
蒋昀阳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忙从地上拾起。
匆匆看完,少年脸色瞬间转作青白。
兀自半日,他才回过神来,咬牙问道:“燕任宣意图造反,筹划多年,你们是知情不报还是暗中资助默许?”
“这很重要?”宁睿之嘲弄地看了他一眼。
蒋昀阳本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只是今夜的一切太过突然。
顺着宁睿之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蒋昀阳才忽然明白了这几月以来的前因后果,一时只觉浑身都酸软无力。
他喃喃道:“先让舒煦用药控制戴氏几人,让蓉安公主沉迷红云丹,再让她高价卖给后宅妇人敛财,所获银两养着韩王封地府兵,兵强马壮。为了进一步加速燕任宣造反,你势必会让他与圣人父子反目成仇———”
“刘萱宜。”
燕明熹脸色蓦地一灰,颓然地往地上一坐,“阿爷已然知道了她腹中孩儿之事?谣言果然是舅舅放出的。”
蒋昀阳全身力气悄然卸了。
细思半日,他猛地厉声问道:“你为迷惑燕任宣,假意效忠于他与他联手,你给了他什么好处?”
“边境布防图?”蒋昀阳已冷下脸。
“宁都护在前浴血厮杀,本以为是个驱虎豹、救黎庶的英雄豪杰,不成想居然为了一己私欲将天下万民之命做为筹码。”
“狂妄小儿。”宁睿之嘲谑地笑了声,“本官敢这么做,早已部署周密,自嘉慧皇后过世,便早早编织这网,只等着那臭丘八入瓮了。”
“退一万步来说,倘若燕任宣没有那违背祖宗礼法的念头,任本官如何挑拨他都不会干出这番作为。他本就心怀不轨,本官不过推波助澜,送他一程。”
燕明熹呆呆在地上坐了半晌。
一念瞬时闪过,她拉住宁睿之衣袍下摆,“十年前鄯州匪盗之事,也是舅舅一力促成的?贪墨国库,是谁干的?”
宁睿之见她神情已是疲惫之极,脸色却比方才要和缓了许多,心中略感欣慰。
他目视着燕明熹,慢慢地把她手中的衣袍拉出,不再看她。
宁睿之眼楮眨也不眨,盯着墙上嘉慧皇后的画像,“明熹,为使位尊权高的恶人伏法,难免得用无辜之人的血来铺垫。”
“舅舅本只希望你无忧无虑在闺阁中生活,千万别走向阿姊一般的道路,然你主动跳进漩涡,得知真相难免催心。”
“本不想让你夹在亲情与大义面前左右为难,但如今得知也不坏,起码不是那遇风便倒的菟丝花,你伤心也罢、难受也好———”
“但你绝不能忘记杀母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