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修罗场(2/2)
即使她跟他们再亲密又如何?
被那个女子骗得团团转,不过都是她的玩物罢了。
李元牧躁郁地心想:他朝堂上的臣子,究竟都是什么玩意儿?
蠢笨得要命不提,竟还胆敢觊觎他的人,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他们可真是活腻了。
三个人的内心都有着截然不同的念头,但思绪几经转折后,都觉心头的闷气被压下去了几分。
宴会的主人公都散去后,大殿内的臣子们也生怕这失火的城门会殃及他们这群无辜池鱼,连瓜都不吃了,夹紧尾巴就一个接一个地溜了。
宴会殿一时又恢复了诡异的宁静,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随后均兴致缺缺地挪开目光,心中想着待会儿要去寻李婧冉。
裴宁辞若有所思地想着:他本以为长公主的屏风是透光的,认为她是在刻意折辱他,方才对她的态度多有不善。如今去关心她一番,应当也是合情合理的。
李元牧想的是:戏弄她还挺有意思的。他今日好不容易休沐,不若再去看看她努力在他眼前扮成阿姊的模样,就当是犒劳自己了。
严庚书想的则是:她、完、了。
几人心中如是想着,便一同往门外走去,准备去寻借“不胜酒力”为名遁走的李婧冉。
看到另外两人也同样动作后,他们的目光都变得不善了起来。
李元牧眯了下眸子,率先发难:“摄政王与大祭司拿着朝堂的俸禄,却每日碌碌无为。正所谓食人之禄,须忠人之事。二位身为众臣之表率,肩负如此重责,难道不应当反省反省吗?”
裴宁辞不冷不热道:“臣已于每日清晨观过天象,不劳陛下操心。反倒是陛下,若是得闲不若把奏折批了?赵奉常三日前递上去的折子如今都还没拿到,他拿捏不准陛下对今年上元节是何想法,惶恐地与臣哭诉了许多回。还望陛下勤政。”
裴宁辞的话合情合理,先是解释了自己的职责已经做完了,随后把这烫手的山芋抛回给李元牧。
意思就是:您有这闲工夫盯着我们、粘着长公主,不若先把自己的事儿办了吧。朝臣们等您的回复等得心焦得很。
李元牧苍白的指尖烦躁地揉了下眼皮,本就窄薄的眼皮顿时泛了些红,神情却阴郁。
他扯唇,分外礼貌地对裴宁辞道:“要你管?”
这些迂腐的老东西奏折如雪花一般,每天几百封几百封得写。
一想到龙案上堆着厚厚的一叠奏折,李元牧恍惚间几乎有种重回学堂被太师压着学课业的痛苦。
该死,催催催,催什么催?
李元牧怨念满满地盯了裴宁辞一眼,心道他倒是清闲。
与裴宁辞比较起来,严庚书的回复就显得干脆利落了许多。
他的丹凤眼微微一挑,针对李元牧的质问,他笑得分外妖冶缱绻,嗓音低沉道:“臣没有责任心,反省什么?”
李元牧:“.......”
他如此不要脸,还看起来很骄傲的样子?
若任何一个臣子看到他们三人此刻的模样,估计都会惊掉下巴。
毕竟他们三人平日里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并且从不会多费口舌,动辄“灾星”“杀”“扒了做人皮灯笼”,又何曾如此幼稚地做这口舌之争?
况且他们三人实则都是互相牵制的,虽然李元牧身份最为尊贵,但他根基比不得裴宁辞的信仰之力和严庚书的飞烈营,也不免受制于人。
按理来说,李元牧这情况是最不乐观的,一不小心就容易被架空成傀儡皇帝。
但他偏偏生了个好脑子,能够看准时机挑拨严庚书与裴宁辞,把控着他们内斗的分寸,并且隔岸观火。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倒是让李元牧也一直安稳地坐在这位置上,形成了大晟权势巅峰最为稳固的三角形。
这也是为何他们之间这些年虽明争暗斗不断,却谁也奈何不得谁。
而就在此刻,带人入殿内做后续扫尾工作的许钰林,就这么好巧不巧地撞在了枪口上。
许钰林手里拿着清单,和阿清吩咐道:“这里头是从旁处租赁采买的东西,你着人核对下,理好凭证后和账房核对。”
“宴会剩余的食物挑拣下,没碰过的送去给街角的乞丐。”
“大殿部分装饰妥善收下,往后遇到相似的宴会可再度使用。”
“后续给驿馆和众臣的伴手礼也须开始操办,尤其是使者......”
许钰林步入内殿后,原本正有条不紊地和旁人吩咐着宴会后的收尾工作。
谁知说到一半,却忽觉光芒刺背,话语顿了下微微侧眸,而后就见针锋相对的三个男子此刻的视线都盯在了他身上。
许钰林微不可查地在心中叹了口气,示意阿清将剩下的事情继续落实,随后朝他们走过来,颔首见礼:“陛下,摄政王,祭司大人,马车已在府外备好......”
送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严庚书的轻嗤打断。
严庚书昔日只把长公主当成一个口蜜腹剑且出尔反尔的盟友,因此即使知道她在男女之事上分外混乱却从未在意。
如今知道她就是阿冉后,严庚书虽对她恨得牙痒,却又禁不住地在意,对长公主身边这位最“宠爱”的钰公子也生了几分敌意。
严庚书审视般打量着许钰林,张口就来:“你这衣衫......”
他下意识想说许钰林衣衫不整,看着就不像什么正经人。
目光落在许钰林身上后,严庚书的话却卡在了嗓子口。
许钰林方才被他泼了一壶酒水,分外狼狈,如今却已换下了那身沾着酒水的衣衫,换上了平日里那身月白的广袖长袍。
浑身上下除了一根玉簪外,再无装点,就如同清水出芙蓉般干净清透,温润如玉。
严庚书改了口,又转而想批判许钰林的礼节。
但他又心知许钰林方才在使者面前表现出来的骄纵都是装出来的,如今褪去了那层伪装之后,纵然严庚书以目光为尺去丈量许钰林的一举一动,都觉许钰林简直就是第二个裴宁辞,在礼节方面完美得无可挑剔。
严庚书拧着眉,上上下下打量了许钰林好半晌,最后终于找出了一个可以攻击的点子:“......魅惑君上,蓝颜祸水,果真是卑贱出身的人,上不得台面。”
李元牧目光赞赏地看了眼严庚书,无声地表示赞同。
骂到他心坎上了!
许钰林自小到大都听腻了此等言论,耳朵都出了茧子,对这等言语上的挑衅早就无感了。
除却之前被李婧冉当着裴宁辞的面说他放浪外,许钰林已经许久没有因旁人轻飘飘的几句话而伤怀了,不然他恐怕早在幼年时如海水般汹涌淹来的“赞兄贬弟”的言论里羞愤得自缢了。
对严庚书这等不痛不痒的话,许钰林连眼皮都没挑一下。
他微微笑着,圆润地顺着严庚书的话说道:“摄政王教诲得是.......”
裴宁辞却鲜少听过这等粗鄙之语。
虽然他对许钰林算不上维护,但也见不得严庚书当着他的面如此折辱他的幼弟,轻蹙着眉低声唤了他句“阿钰”。
许钰林轻眨了下眼,看向裴宁辞,默默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裴宁辞不着痕迹地将许钰林护在自己身后,那双浅金色的眸子凉凉望着严庚书,嗓音淡漠地轻斥:“摄政王可真是好大的派头,果真担得起一句‘大义灭亲’的赞誉。”
裴宁辞平日里懒得与旁人多言,但他若当真上了心,也着实有一句话冷冷淡淡把人气到升天的本事。
他嘴上不说,可心里看得最是通透。
严庚书永远无法痊愈的伤疤便是他的家庭,是他那做出宠妾灭妻这等为世间读书人所不耻之事的爹。
裴宁辞这句话便是在用这根刺去扎严庚书,提醒严庚书不要穿着这身蟒袍太久,就忘了他自己的过去。
他的出身也着实算不上高贵,一个芝麻小官之后罢了,还是个德行有亏的芝麻小官。
严庚书被裴宁辞刺了一句,第一反应却不是生怒,而是目光在许钰林和裴宁辞之间游离了片刻。
要知道,他这劲敌虽端着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但与他交手多年的严庚书自认最是了解他的个性。
裴宁辞此人是冷到了骨子里的,就连严庚书这种残忍又冷血的人都有牵挂、会偏心地护短,裴宁辞却像是从没没有任何能入他眼的东西或人。
如今,他却为何会无缘无故地维护长公主府的一个男宠?
裴宁辞自从离家后,虽然没有刻意地掩盖过和许钰林的身份,但两人却因身份的云泥之别鲜少有交集,也从未在外人面前一同出现过。
坊间父老乡亲们见过这俩兄弟,因此人人皆知许钰林有个大祭司哥哥。
然而在那市井之外,外人皆不知原来大祭司裴宁辞还有个弟弟。
迎着严庚书狐疑的目光,许钰林眼睑轻颤了下,斟酌着对裴宁辞道:“祭司大人心善,钰多谢您的仗义执言,然祭司大人实在不必为了钰与摄政王闹得不快,钰消受不起。”
一番话进退得宜,算是很得体地将自己和裴宁辞的血脉关系掩了过去。
他是在委婉告诉严庚书:裴宁辞之所以帮他,是因为裴宁辞心善,而并不是因为其他任何原因。
许钰林平静地心想,裴宁辞应当是不想在外人面前,和他扯上关系的。
他并不会因此怨裴宁辞,许钰林向来是个不会高估自己的人。
即使有血脉关系又如何?这是他们俩自出生起就注定的,裴宁辞也无法选择。
如若能选择,想必裴宁辞宁愿从不曾和这个家扯上关系,而许钰林心底兴许也是不愿有裴宁辞这位兄长、一直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的。
血脉关系只是一种生理上切不断的羁绊,裴宁辞没有任何要帮助他的义务。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裴宁辞不帮他是理所应当;而他能在摄政王为难他时将他护在身后,许钰林心底对他也只有感激,断然不会妄生其他期盼。
许钰林的话虽不能完全说服严庚书,但也起码算是能搪塞过去了。
谁曾想,裴宁辞却只侧眸瞧了许钰林一眼,嗓音平淡地道:“你是我弟弟,谈何消受不起。”
许钰林心思敏感,裴宁辞的想法却比他简单许多。
他自幼入宫,先前是想回家却回不了,后面这“家”的感觉也渐渐淡了。
他如今和许钰林之间已经没了太深厚的手足之情,但身为长兄,他也断然没有看着外人欺负到许钰林头上的道理。
更何况,似乎是自从和李婧冉之间渐生情愫之后,裴宁辞在自己都没意识到时,对人待物的态度都比先前软和了几分。
确切来说,多了几分人情味。
许钰林看着面前的兄长,眼睫却轻颤了下,心中有种分外复杂的情绪。
严庚书和李元牧闻言,同样微怔。
李元牧的神情在那一瞬变得有些复杂,看着裴宁辞,心想:他恐怕能把变态这个头衔让给这位清冷高洁的祭司大人了。
他惦记阿姊,裴宁辞惦记和自己弟弟牵扯不清的女子.......他们谁也不比谁清高啊。
“哟。”严庚书阴阳怪气地发出一声轻响,对裴宁辞的积累到一定程度却又无法抒发的怨气尽数转移到了许钰林身上,“那祭司大人这位长兄可当真是失职,教出的弟弟竟如此放浪,可真是.......”
严庚书这番话里,有超过九成都是想指桑骂槐。
口中羞辱的是许钰林,实则在骂的是裴宁辞。
只是他心头这口恶气还没出完,就被一道凌厉的女声打断。
“摄政王慎言!”更完衣的李婧冉提着裙摆从殿外走来,原本妩媚的眉眼间皆是冷意。
李婧冉心中是崩溃的,她先前为了要刺激裴宁辞,故意当着他的面羞辱许钰林,她后面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心思敏感的许钰林哄回来。
现在倒好,严庚书居然在不经意间又踩了这个雷!
李婧冉心惊胆战地看向许钰林,生怕他又生气了。
许钰林表面上看着脾性最为温和,他连生气都是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的,但那低垂的眼和面上的神情处处都透着无声的抗拒和委屈。
李婧冉深深觉得头疼,在眼前四个男人里,许钰林真的是最难哄的。
严庚书想到许钰林先前被他骂完后,面不改色温和微笑的模样,浑不在意地哼笑了声:“长公主这是在心疼他?大可不必,你这男宠脸皮可厚着呢,丝毫不会被言语所伤......”
话音未落,严庚书偏头看了眼许钰林,随后在心里骂了句脏。
方才还一派淡然的许钰林此刻轻垂着眸,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眼尾微有些湿红。
从李婧冉的角度来看,她看到的恰好是许钰林精心计算角度后露出的精致眉眼,和受欺辱却隐忍的模样,温柔又易碎。
那身雪白的衣袍原是华淑效仿裴宁辞的祭司袍订做的,本该是宽松飘逸的版型,许钰林的腰肢却被一根宽腰带束着,本就清瘦的身形看起来更是单薄脆弱。
严庚书想到了许钰林先前那句矫情造作的“好凉”,万万没想到许钰林还能给他来个梅开二度。
严庚书额角的青筋克制不住地跳着,他指着许钰林,强自冷静下来,与李婧冉说话时嗓音都带着轻颤:“你不会看不出他是装的吧?”
许钰林听到严庚书的训斥后,并未反驳,只轻轻别过头一言不发,乌黑的碎发落在他清隽的脸庞,周身皆是流转的清冷感。
李婧冉看着许钰林这幅模样,只觉自己的心都化成了水,她盯着严庚书反唇相讥:“你当谁都跟你一样会逢场作戏吗?”
严庚书简直要被气笑了,他胸膛剧烈起伏着,被呛得咳了好几声,拉扯到了身后严重的鞭伤,痛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逢场作戏?行啊,他就是楚楚可怜,本王就是虚情假意,殿下您好得很!”
李婧冉只觉严庚书不可理喻,想到了他那一路下跌的攻略值,心中同样不忿:“不然呢?难不成本宫还说错你了?摄政王这心里永远都只有你自己一个。”
严庚书听着李婧冉这戳心窝的话,联想到自己先前对阿冉的百依百顺、想到了他一个人满心期待的大婚,想到背上痛得令人难以忍受的鞭伤,只觉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是啊,他犯下了那么多错事,手上沾着那么多鲜血,即使他再怎么努力地把自己的一颗心捧给她,在她眼里都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
犯过错的人就该被宣判死刑,她甚至不愿给他分毫的机会。
可他分明.......也在竭尽全力,摸索着去学如何爱一个人啊。
她眼中那廉价又可笑的爱,已经是严庚书被伤得遍体鳞伤后,能扣扣搜搜掏出来的全部。
她早知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若当真如此厌恶他,又为何要用另一个女子的身份接触他、给他希望,骗得他一滴不剩后,又将他的心当成垃圾一般踩在脚下?
是她先来招惹他的,他缴械投降,她却又嫌他污浊。
世上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严庚书只觉心中情绪剧烈地翻涌着,让他克制不住地想掐着她的腰把她贯榻上,再彻彻底底地教会她怎么珍惜。
她怎么能如此恶劣!?
恶劣得让他想掐死她。
却又想要她。(注:生理层面)
还想让她要他。(注:心理层面,非GB)
李婧冉不知严庚书这快崩盘的理智,也无心跟严庚书继续废话,她只是拉着许钰林的衣袖,示意他跟自己一起出大殿。
拐了个弯后,李婧冉就停下了脚步。
许钰林什么都没问,只安安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微垂着眼睑,缄默不语,像是一碰就会碎的瓷娃娃。
李婧冉看着他这幅模样,心里莫名有些愧疚。
她如今想来,在对方的亲人面前侮辱他的确是做得有些过,她的确欠许钰林一个正式的道歉。
李婧冉如是想着,便斟酌着话语对许钰林开口道:“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你别不开心啦。”
尽管听起来有些敷衍,但李婧冉发誓她真的是认真构思过的!
许钰林轻轻撇开眼,声线有些闷:“可殿下不是嫌钰.......”
后面那个字让他有些难以启齿,许钰林默默闭上了嘴,再次不语。
“哎呀都是气话嘛,当时那个场合你也知道的。”李婧冉感觉她终于懂得了百口莫辩的含义。
她此刻就算是全身上下长满嘴,这也说不清啊。
李婧冉寻思半晌,而后义正言辞地开口:“我不是说你浪!”
说出口后,李婧冉注视着许钰林半晌,又忍不住小声补充道:“好吧你有时候的确是有点......”
许钰林陡然擡眼,瞧向她的目光里还带着几分茫然。
他自然知道她那番话不是出于本心,原本只是故意在逗她,结果被李婧冉这句话弄了个束手无策。
她居然真的觉得他.......放浪?
李婧冉有些心虚道:“就.......你有时候,嗯,故意勾引我。用眼神挑/逗我,而且那双手还刻意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交领还故意掩得那么严实,分明就是一种欲迎还拒嘛!”
李婧冉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谁知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振振有词地说完后,擡眼却撞进了神情都有些僵硬的许钰林。
眼神挑/逗?故意让她看自己的手?衣服穿得太严实?
她用目光一寸寸抚过他,还馋他的身子,现在反倒怪他不守男德?世上怎有这样的道理?
许钰林哑然半晌,望着李婧冉的眸光分外无奈。
李婧冉默默挪开视线,嘀咕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嘛,我又不嫌弃你。”
许钰林被她这番话逗得失笑,无声地弯了下唇。
“不嫌弃么?”他嗓音很轻,似春风拂湖泊般轻柔,却又隐含晦意。
许钰林眸光从李婧冉的眼,轻轻滑落到她的唇:“有劳殿下,证明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