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事倍功半(2/2)
暮色四合时,师徒二人还在石槽边忙碌。新播的种子在温暖的土壤中安眠,而那个藕荷色锦囊已经挂在林小婉腰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锦囊内衬上用金线绣的名字在暗处微微发亮,旁边还多了一行小字:\"丙申年春,承朱衣紫苏一粒\"。
夜风拂过,后园的紫苏丛沙沙作响。林小婉想起白日里那孩子转危为安时,嘴唇由紫转红的速度,快得像日出时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她忽然懂了师祖爷为什么总说\"今日你救它,明日它便救你\"——原来每一味草药都在天地间修行,而医者不过是帮它们找到该救的人。
回廊下,苏瑶望着徒弟在月光下忙碌的背影,悄悄从袖中取出个陈旧的锦囊。这是师祖临终前交给她的,里面只有张字条:\"锦囊妙计,不过'诚心'二字。\"现在她终于可以把它传给下一个人了。
林小婉捏着那粒紫苏子,指腹摩挲着上面细密的纹路,忽然觉得这小小的种子竟比那沉香木珠更有分量。她想起药圃角落里那几株没人管的紫苏,想来就是师祖爷当年种下的,如今已长得郁郁葱葱,每年秋天都能收好多种子。
月光不知何时移到了玉盒中央,将那些药方、锦囊、银匙都浸在一片清辉里。林小婉忽然觉得,这玉盒里装着的哪是器物和纸片,分明是师祖爷走过的路,救过的人,还有那些藏在草木里的温柔心肠。
“师父,明日练完配药,能教我们认这些药方吗?” 张思贞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期待,指尖轻轻点着那张治风寒的方子,“我想知道,雪夜里的葱白,是不是比寻常的更暖些。”
苏瑶看着两个姑娘眼里的光,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月光,像藏了满眶的星辰:“好啊。等你们把银匙的分量练准了,我就把这些方子的故事,都讲给你们听。”
张思贞的指尖带着药草的微凉,轻轻覆在林小婉手背上:“师妹别急,师父说过,旧物得轻拿轻放。” 她的目光落在沉香木珠上,那上面有圈淡淡的指痕,想来是被师祖爷摩挲了千遍万遍,才磨出这样温润的包浆,“话本里的仙丹哪有真草药实在,你忘了上次吃了师兄采的野山枣,闹了半宿肚子?”
林小婉被说得红了脸,指尖却仍恋恋不舍地蹭着锦囊边角。缎面下确实有圆滚滚的东西在动,像揣了颗刚剥壳的杏仁,隔着布料都能摸到那层细腻的弧度。“可话本里说,仙人的药能治百病。” 她小声嘟囔着,忽然想起去年邻村的王阿婆,咳得直不起腰,师父用寻常的枇杷叶配着蜂蜜,竟真的治好了,“难道师祖爷的药,比仙人的还厉害?”
苏瑶正用镊子夹起一张药方,泛黄的纸片在灯光下微微发颤。她闻言笑出声,镊子尖的墨迹在光影里轻轻晃:“仙人的药治的是妄想,你师祖爷的药治的是病痛。” 她将药方凑近两个姑娘,上面 “麻黄汤” 三个字旁画着株歪歪扭扭的麻黄草,叶片上还点着几个小黑点,“你看这画,是他采药时记的,说麻黄要带三个节的才管用,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成。”
张思贞忽然注意到锦囊抽绳处缠着根细麻线,线头打了个奇特的结 —— 像极了药圃里缠绕在竹架上的牵牛藤。她想起师父教过的 “止血结”,说是紧急时能快速捆扎伤口,原来师祖爷连系锦囊都藏着医理。“这锦囊里的药丸,该是应急用的吧?” 她轻轻拨弄着沉香木珠,木珠滚过指尖时,那股淡淡的药香更清晰了,“闻着有苍术的味道,该是防瘴气的。”
“倒是没猜错。” 苏瑶终于解开了那个牵牛藤结,锦囊口松开时,一股清苦的香气漫出来,混着沉香木的暖,像雨后的药圃。她小心地倒出三粒褐色的药丸,圆滚滚的像晒干的山楂,表面裹着层薄霜似的白,“这是你师祖爷在南方行医时配的避瘟丸,苍术配白芷,用蜜炼了,能防湿热瘴气。那年瘟疫,他就是凭着这个,在疫区走了三个月。”
林小婉盯着药丸上的白霜,忽然想起糖霜梅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刚想伸手去捏,就被张思贞用眼神制止了。“这不是糖丸。” 师姐的声音里带着点严肃,指尖点了点药丸,“你看这表面的霜,是药材自然析出的结晶,像师父熬膏子时浮在上面的药油,藏着最浓的药性。”
苏瑶将药丸放回锦囊,重新系好牵牛藤结:“这些药留着,是让你们记得,医者手里的草木,既能救命,也能护身。” 她拿起最底下那张药方,纸页边缘已有些发黑,“这张是治蛇毒的,你师祖爷当年被五步蛇咬过,自己给自己配的药,差点没挺过来。”
林小婉的呼吸一下子屏住了。药方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写的时候手在发抖,“半边莲” 三个字被墨点晕了圈,想来是疼得握不住笔。她忽然觉得手里的紫苏子烫起来,那哪里是普通的种子,分明是从生死线上抢回来的生机。
张思贞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晕开的墨点,忽然发现纸页背面有个极小的刻痕,像用指甲掐出来的,仔细看竟是个 “活” 字。她想起药圃里的半边莲,总爱在石缝里钻,再贫瘠的土地都能扎根,原来草木的性子,早被师祖爷刻进了骨子里。
月光从玉盒里漫出来,将三个身影拉得长长的。林小婉看着锦囊上的歪针脚,药方上的抖笔锋,银匙上的草木纹,忽然觉得话本里的仙人也没什么了不起。那些腾云驾雾的神通,哪比得上这玉盒里的方寸天地,藏着三代人用性命换来的医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