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断笔也能写遗嘱(1/2)
林宇的目光在那一箱焦黑的断笔上停留了片刻。
每一支笔都曾是旧命门抄吏权力的延伸,如今却像一堆被雷劈过的枯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终结。
笔尖的炭化痕迹,是烈火审判的烙印,也是书写者自身命运的句点——那焦黑的棱角在残月下泛着冷光,仿佛仍残留着焚烧时噼啪作响的余音,指尖轻触便落下细碎如骨灰的炭屑,带着灰烬特有的干涩与微温。
阿箬小小的身影蹲在箱子旁,像一只守着巢穴的幼兽。
她正用一根枯黄的草绳,仔细地将一小块红布缠在一支残笔的笔杆上。
那红色在一片死寂的焦黑中,显得格外刺眼,像一道刚刚凝固的血痕;风掠过时,布条轻轻颤动,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如同低语。
她的手指冻得发红,却执拗地一圈圈缠绕,仿佛那不是布条,而是维系亡魂的最后一根脐带。
她抬起头,看到林宇,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火光,声音有些发颤,却一字一句都咬得清晰:“他们……没写完的话,我想替他们写。”
这是一种近乎天真的执拗,是生者对死者最朴素的共情。
林宇没有阻止她——压抑的悲伤需要一个出口,而这些笔,恰好成了那个出口的钥匙。
风卷起箱边的灰烬,打着旋儿扑向阿箬的脸。
她没躲,只是轻轻吹了一口气,把那些细碎的黑尘送回黑暗里。
林宇看着,缓缓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小的陶碗。
碗底是昨夜从灰烟中带回的那粒焦灰,那是三十七条性命焚烧后唯一的实体残留。
他记得它落在掌心时微微发烫却不灼人,像是还含着未尽的呼吸。
他将焦灰轻轻磕入营地里仅存的半池残墨中,墨汁瞬间变得更加浓稠,仿佛有了重量,表面泛起一圈幽蓝的涟漪,久久不散。
“那就写,”林宇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但别写命令,写遗嘱。”
命令是强加于人的枷锁,而遗嘱,是发自肺腑的绝响。
裴琰最初听到这个提议时,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背着手,在临时搭建的议事棚里来回踱步,言辞间满是读书人特有的严谨与抗拒:“荒谬!我们无权替死者立言。一字之差,便可能谬以千里。这是对逝者的不敬,更是对历史的篡改。”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营地里显得有些孤立,连回音都透着冷清。
林宇和阿箬都没有反驳。
有些道理,是说不通的,只能等它自己想通。
月亮移到了东山脊,营地只剩零星几堆余烬还在苟延残喘。
裴琰裹紧单薄的外衣,脚踩在冻土上发出咯吱声响。
寒风割面,篝火明灭不定,忽明忽暗的光影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交错的沟壑。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时,一阵低哑的摩擦声从角落传来——像是钝器刮过木头,又夹杂着断续的呜咽。
他屏息靠近,灯光探去,只见韩四高大的身躯跪在灰堆旁,手中握着一把断了半截的匕首,正一点一点,将话语刻进木片。
木质坚硬,刀尖钝拙,每刻一笔,木纤维撕裂的“咔”声都清晰可闻,伴随着他粗重的喘息。
“……你儿子没偷粮……是我……是我叫他去分的……”
“……你女人熬的药……剩半碗……我不敢喝完……怕……怕喝完了,我就得替你还命……”
“老子不是啥英雄……就是个贪活的狗东西……”
一句句破碎的话语,像一把把钝刀子,反复捅进裴琰的心里。
他一直以为,纪念应该是庄重的,真相应该是客观的,可眼前这个目不识丁的汉子,却用最笨拙的方式,进行着一场最沉痛的忏悔。
这无关乎为死者立言,这是生者在背负着死者的重量,试图与自己的良心和解。
裴琰站在阴影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剧震。
他第一次明白,有些话,若是不说出来,会把活人也一并憋死。
晨雾尚未散尽,霜花挂在断墙的钢筋上,裴琰已站在林宇帐篷门口。
他双眼布满血丝,嘴唇干裂,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给我一支笔。”
他领到了一支断笔,和一块平整些的木片。
可当他真正坐下,面对着空白的木板时,那支笔却重若千钧,迟迟难以下手。
他想写些什么?
写那些逝者的不甘?
写他们未尽的理想?
可他凭什么知道?
他甚至不认识他们中的大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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