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灰烟走着走着就带了光(2/2)
他取过那只曾用来滴血的粗陶碗——这只碗曾承接过第一缕焚册飞灰,也浸染过他初启七世记忆时滴落的血珠,早已不是容器,而是那段因果的锚点。
他再次划破指尖,温热的血珠渗出,混入清晨收集的露水,在碗底调和成淡红的液体。
他没有念诵任何咒语,只是用指尖蘸着血露,在碗沿轻轻涂抹。
那血纹如有了生命般,顺着陶碗的纹理蜿蜒爬行,仿佛无数细小的根须,向着虚空深处扎去。
指尖触碰到湿润的血痕时,一股微弱的电流感顺着手臂窜上脊背,像是某种古老契约正在苏醒。
就在血纹勾勒成型的刹那,远方那道被阻拦的灰烟猛地一颤,竟与林宇手中的陶碗产生了遥相呼应的共鸣。
刹那间,灰烟之中,浮现出无数张由炭笔潦草描摹的面孔——有老人,有妇人,有稚童,正是赵十三沿途为那些饿死的饥民画下的遗容。
他们的轮廓模糊,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执念,仿佛每一笔都是未尽的呼喊。
此刻,这些无声的遗容,竟成了最绝绝的破障之力。
一张,又一张,它们从灰烟中脱离,沉默地、义无反顾地撞向那堵坚不可摧的律令之墙。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无声的消融。
每一张面孔的撞击,都让墙上的某个律令文字黯淡一分,如同烛火在风中渐渐熄灭。
耳边响起极轻的、类似纸页燃烧的“噼啪”声,又似孩童低语在风中呢喃:“我们回来了……”
那一刻,万籁俱寂。
连风都停了。
仿佛连苍天都在屏息,等待下一秒的判决。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伴随着一声清脆的、仿佛琉璃碎裂的轻响,那道固若金汤的律令墙,终于崩裂开一道缝隙。
灰烟如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流,趁机汹涌而入,瞬间消失在废墟的深处。
与此同时,营地里,所有残存的陶器,无论是碗、是罐、还是壶,都在同一时刻发出了嗡嗡的震颤,仿佛体内有某种沉睡的频率被重新唤醒。
桑榆被这异动惊醒,她抱起身旁那本名册残卷,骇然发现,在那些被火烧过的焦黑边缘,竟凭空生出了一行行崭新的小字。
墨迹湿润,像是刚落下,又像从未干涸过三十年。
字迹稚嫩,仿佛孩童所书,却清晰无比:“我们回来了。”
林宇独自立于营地的一口枯井旁,遥望着废墟的方向,天光微亮,映着他深邃的眼眸。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这片刚刚苏醒的大地说:“不是我们在推动真相,是真相,终于学会自己走路了。”
而在那片被灰烟笼罩的废墟深处,一块深埋于地底、早已被遗忘的青铜印玺,正随着大地的脉动,缓缓地翻转过来。
印玺的底部,一行古朴的刻痕在黑暗中显露出来,字字如凿:
“民不语,天亦录”。
审判的序曲已经奏响,亡魂的行列抵达了终点,然而,林宇心中却升起一种更加深沉的预感。
这场迟来的清算,绝不仅仅是让亡者归来那么简单。
灰烟是账本所化,律令是权柄所刻,这一切的核心,都是“文字”的力量。
那些记录罪恶的文字,与那些书写罪恶的笔,究竟哪一个承载的怨念更重?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让他不寒而栗。
尘埃尚未落定——那不是受害者的名册,而是施害者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