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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上津。(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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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前所未有的炽烈金光,猛然自那“黑布”的中心爆发开来!光芒之盛,竟瞬间驱散了周遭大片黑暗。紧接着,那金光并非散射,而是凝作两道无比厚重、璀璨的光之墙壁,如同神话中分开红海的巨力,向着两侧的山林悍然推去!

“吼——!!!”

触及金墙的妖群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嚎,如同被无形巨浪拍中的蚁群,瞬间被无可抗拒的力量推向两侧,硬生生在漆黑的妖潮中,犁出了一条通道!

那支几乎被淹没的小队,身影重新出现,并且再次移动起来!他们沿着金光开辟的通道,拼命向前狂奔!

“出来了!他们出来了!”

“加油跑啊!”

“快!再快一点!”

城头上,死寂被打破,士兵们情不自禁地挥拳呐喊,声音因激动和紧张而嘶哑。常元昊更是用拳头重重捶打着冰冷的城垛,每一次捶击都伴随着从胸腔迸发出的低吼:“快!快!快!”

小队的身影在金光通道中越来越清晰,那十几人似乎都还在,依旧在夺命狂奔。然而,就在他们冲出山林边缘,踏入相对开阔地带时——

异变再生!

原本充斥天地的地动轰鸣、妖物嘶吼、树木爆裂声,竟在刹那间齐齐消失!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片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那如黑色潮水般汹涌追击的妖群,也齐刷刷地停了下来。它们不再嘶吼,不再前扑,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无数点猩红的目光,冰冷地聚焦在那支奔逃的小队身上。

这突如其来的静止,比先前的狂暴更让人心悸。城楼上众人面面相觑,疑惑与不安如冰水漫上脊背。

天空中那道白光映照下来,在妖群边缘的昏暗处,众人模糊看到,妖群深处,缓缓走出了两骑。

一骑,正是方才那头硕大蓝狼,它此刻显得有些萎靡,但凶威犹在。另一骑,赫然是一头同样身形巨硕、通体漆黑的腐尸黑狼!

更令人惊骇的是,那蓝狼的背上,竟骑着一个人影!人影在蓝狼背上,与巨狼相比显得渺小,却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蓝狼载着那人,向前小跑了几步,似乎想要逼近小队。然而,一团不知从何而来的、凝实如乳酪的白光,骤然拦在了它的去路之前。

蓝狼背上的骑手似乎被激怒,抬手间,掌心已有刺目雷光开始凝聚蓄势——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

“嚓——!!!”

那团拦路的白光,毫无征兆地、自行爆裂开来!

没有巨响,只有一声极其尖锐、仿佛空间被撕裂的厉响!爆开的并非气浪,而是一片纯粹到极致的、扇形扩散的毁灭性能量白光!

白光过处,一切皆化为虚无。

首当其冲的蓝狼连哀嚎都未能发出,巨大的身躯就像被无形巨锤轰中,打着旋儿倒飞出去,瞬间没入后方深沉的黑暗,不知死活。白光如镰刀般扫过侧后方的黑狼,那黑狼甚至来不及反应,在白光中彻底湮灭,只留下一个模糊的人形物体,从半空无力地坠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而扇形白光扫过的路径上,那些赤骸妖无声无息地消失,连一丝灰烬都未曾留下,直至白光消散。

这突如其来的、匪夷所思的逆转,让整个妖群陷入了短暂的死寂,随即,是更深的恐惧与骚动。幸存的赤骸妖仿佛终于意识到了不可抗拒的毁灭威胁,不再有任何犹豫,如退潮般向后疯狂逃窜,嘶吼声迅速远去,大地的轰鸣也渐渐平息。

那片刚刚还如同炼狱的山野,转眼间竟安静下来,只余枯萎的残木偶尔发出噼啪轻响,以及空中那团白光洒下的清冷光辉。

白光下,那支小队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还没从绝处逢生、强敌瞬灭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们彼此搀扶着,喘息剧烈,身影在光影中摇曳。

仅仅过了片刻——

仿佛绷到极致的弓弦骤然断裂,小队成员一个接一个,力竭瘫倒在地,连保持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开门!快开城门!”廖怀谦的吼声惊醒了所有人,他猛地转身,对城下厉喝,“备马!举火!随我出城接应!快!”

沉重的城门再次轰然洞开。廖怀谦一马当先,常元昊、军镇使等人紧随其后,更多的骑兵举着熊熊火把,牵着备用的马匹,如一条火龙般冲出上津城,朝着远处那瘫倒在白光下、生死未卜的十几人,疾驰而去。

马蹄声敲碎了荒野的寂静,也敲在城头每一个留守者紧绷的心上。

裴玄素眼睁睁看着那牛头巨人的身影在夜空中彻底消失。刹那间,一直死死绷紧的神经,仿佛一根拉到极限后骤然断裂的弓弦,“嘣”地一下松开了。

力气如潮水般从四肢百骸退去,他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瘫倒在地。直到脊背接触到冰冷坚硬的地面,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四肢百骸传来的、无法抑制的颤抖。那颤抖细微而持续,源于过度紧绷后的虚脱,也源于劫后余生的余悸。

他转动眼珠,看向四周的“阿兄”们——陈良栋、杨老七、张言,还有海县尉、乔都尉等人,这些一同出生入死的士兵。无人还能保持站姿,个个都瘫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大口贪婪地呼吸着带着焦糊味的冰冷空气。脸上、身上糊满了血污、尘土和汗水,模样狼狈不堪。

陈良栋喘了几口粗气,忽然侧头看向旁边的杨老七。杨老七也正看过来,两人脸上脏污,眼神却亮得惊人。对视片刻,不知是谁先咧开了嘴,然后,低低的笑声从喉咙里滚了出来。那笑声起初压抑,随即扩大,张言也加入了进来,接着是更多人。那笑声里没有多少欢愉,更多的是死里逃生的庆幸,是拼尽全力后的虚脱,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情绪宣泄。

裴玄素躺在地上,听着这劫后的笑声,看着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带着笑和泪的脸,胸口那股一直堵着的、沉甸甸的东西,忽然就散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豁然开朗的感觉弥漫开来,紧绷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起初是无声的笑,随即也跟着发出了声音,笑着笑着,眼眶却有些发热。他不禁对着夜空一声长啸,眼角的泪顺着眼角滑落。

冯泰也是和大家一样,笑声在夜空中回荡,尽管伤口被牵扯到剧痛,可这份紧绷的心,终于得以释然,得到了宣泄。

唯有那神秘的灰袍男子,依旧静静立在几步之外,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玄阳子也未坐下,他站在裴玄素身旁,道袍下摆沾染了污迹,气息却依旧沉凝。他微微俯身,伸手在裴玄素肩头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没有言语,但那掌心的温度和力道,却胜过千言万语。

就在这哭哭笑笑、精疲力尽却又心神松弛的当口,上津城方向,忽然传来了清晰而急促的马蹄声,隆隆如闷雷滚地,迅速由远及近。

众人齐齐转头望去。

只见一片跃动的火光刺破了荒野的黑暗,如同一道流动的火龙,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疾驰而来。马蹄踏地,尘土微扬,声势不小。

待那队人马奔至近前,跃动的火光照亮了当先几人的面容——正是面色焦灼的廖怀谦、常元昊,以及军镇使等人。他们勒住战马,马匹人立而起,发出嘶鸣。

火光映照下,廖怀谦等人看到横七竖八瘫倒一地、状若乞丐却都在笑的众人,又看到安然屹立的玄阳子与那神秘灰袍客,紧绷的脸上先是一愣,随即明显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复杂的情绪——震惊、庆幸、疑惑、后怕——交织涌现。

常元昊翻身下马,几步抢到近前,目光急急扫过众人,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道长!乔都尉、裴郎君!冯灵使、诸位……可还安好?”

一众士兵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去搀扶地上力竭的众人。裴玄素被两名士兵架着胳膊扶起,双脚刚一沾地,便觉小腿肚一阵钻心的酸软抽搐——那是过度奔跑和紧绷后,筋肉发出的抗议。他闷哼一声,脚下发软,若非士兵用力搀扶,几乎又要瘫倒。他环顾四周,陈良栋、杨老七等人也是被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立,个个龇牙咧嘴,显然状况都好不到哪里去。

乔都尉在士兵的搀扶下,勉强挺直脊背,看向廖怀谦、常元昊等人,声音沙哑却清晰:“廖都尉,常都尉……我等,回来了。虽折了不少好兄弟……”

他声音一哽,深吸口气才续道,“但总算……没有全军覆没。”

一旁的海县尉也由人搀着,接口道,语气里满是后怕与感激:“能捡回这条命,全赖玄阳子道长力挽狂澜,否则我等早已葬身妖腹……”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中的凶险,在场所有人都能体会。

廖怀谦目光扫过这一张张疲惫不堪、伤痕累累却依旧带着劫后余生庆幸的脸,又看了看远处那片重归死寂、却仿佛蛰伏着更多未知恐怖的山野,沉声道:“回来就好。诸君辛苦了。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城再说。”

他转头对随行军士下令:“搀扶好诸位义士,小心照看伤者,速回城中安顿!”

“诺!”

士兵们更加小心地架起裴玄素等人,准备将他们扶上备用的马匹或临时赶来的板车。

廖怀谦此时却将目光投向了那位一直沉默立于一旁、气质独特的灰袍男子。此人是个生面孔,却和玄阳子道长他们一同回来,既好奇又警惕。他看向玄阳子,低声问道:“道长,这位义士是……?”

玄阳子闻言,转向那灰袍男子,郑重地拱手一礼,声音清晰地说道:“此番能脱险归来,多赖居士于危难之际出手相助,引路破局。玄阳子代众人,谢过马十三郎救命之恩!”

“马十三郎?!”

此言一出,冯泰、裴玄素,乃至一旁勉强站立的几个士兵,无不大吃一惊,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唯有陈良栋、杨老七等人不知所以。

常元昊更是愕然——他下令全城寻找的、那个从丰阳来的、据说是聋哑之人的棺材铺伙计马十三郎,竟然是眼前这位深藏不露还救了众人,手段通玄的神秘高手?!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注视下,那灰袍男子——马十三郎,面对玄阳子的致谢,只是微微颔首,拱手浅浅还了一礼,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没有的笑意,依旧未发一言。那平静无波的神情,仿佛方才那惊天动地的援手,不过是随手为之。

眼下显然不是细问缘由、探究根底的时候。廖怀谦见状,虽心中同样震动疑惑,却知轻重缓急,立刻道:“先回城!一切待安顿下来再说!”

于是,在这支狼狈却透着重生气息的队伍周围,火把林立,甲士环护。一众士兵连托带举,才将众人扶上马背。

廖怀谦与常元昊亲自在前引路,玄阳子与那神秘莫测的马十三郎策马并行于侧,裴玄素等人被小心安置,一行人马在沉沉夜色与未散的硝烟味中,朝着上津城那洞开的、象征着安全与暂时的喘息之地的城门,缓缓行去。

入城后,众人直接被安置在县尉府内。热水、热食、干净的衣物、军中医官早已候命。直到被扶着坐进盛满热水的浴桶,直到温热的水流漫过冰冷颤抖的肌肤,裴玄素才恍惚觉得,自己真的从那场地狱般的奔逃与厮杀中,活了下来。然而,那牛头巨人的阴影、潮水般的赤骸妖、马十三郎神秘的现身……无数的疑问与后怕,依旧如窗外未散的夜雾,沉甸甸地笼罩在心头。

县尉府内,灯火通明。

热水、伤药、绷带、替换的衣物,都已备好。医官忙前忙后,士兵们或坐或躺,有人还在低声喘息,有人已经昏昏欲睡。屋外寒风呼啸,屋内却被火光烘得暖洋洋的,与方才荒野上的冰冷与血腥,仿佛是两个世界。

玄阳子换了一身干净道袍,可眉宇间仍带着一丝疲惫。他在堂中落座,接过常元昊递来的热茶,却没有喝,只是静静握着茶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

马十三郎与一众兵士已在偏房歇下。乔都尉、裴玄素和冯泰虽然周身酸痛、疲惫欲死,但上津城危机未解,三人仍强撑着沉重的身躯,在中堂坐了下来。

中堂内灯火通明,却气氛凝滞。经过简单清洗包扎、换上干净衣裳的众人聚在一处,脸上犹带疲惫与劫后余生的痕迹。热水与食物稍稍驱散了寒意,但紧绷的心神并未完全放松。

玄阳子立于堂中,目光沉静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廖怀谦身上,开口所言却如平地惊雷:

“廖都尉,请令人先将乔都尉拿下。”

堂中瞬间一静。

“什么?拿下乔都尉?” 廖怀谦愕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向身旁的乔都尉,又看向玄阳子,满脸疑惑不解。

乔都尉更是浑身一震,脸上血色倏然褪去,惊惶之色难以掩饰,他猛地站起身,急声道:“道长!此话从何说起?乔某自问一路同行,纵然力有不逮,却也未曾退缩,更无半分对不起诸位兄弟、对不起上津百姓之处!道长为何要拿我?乔某到底做错了何事?!”

众人亦是面面相觑,惊疑不定。方才还一同历经生死,转眼间便要内讧?

冯泰也皱紧眉头,看向玄阳子,语气慎重:“道长,究竟发生了何事?乔都尉他……”

常元昊也附言道:“是啊,道长。乔杉与我同期入伍,同在杨将军麾下出生入死多年。他的品性我最清楚,断不会做出背弃朝廷之事。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玄阳子神色不变,目光如电,直视乔都尉慌乱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心上:“在铁箍云峰洞窟之内,贫道曾潜伏于暗处,亲耳听得那贼首赵半山与回鹘萨满商议,言及他们在官府内的‘合作之人’。其中明确提到——商州凌刺史,亦为其同党。”

“商州凌刺史?!”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钱刺史更是霍然起身,失声道:“道长,此事……此事非同小可!凌刺史乃朝廷命官,一州之守,岂会与那等妖邪贼寇勾结?是否……是否有什么误会?或是贼人故意散布谣言,离间我等?”

玄阳子转向钱刺史,不答反问:“钱刺史,贫道且问你,先前你率人前往铁箍云峰查探遇袭,当时向商州求援,凌刺史是如何回应,又派了多少兵马助你?”

钱刺史被问得一愣,略一回忆,答道:“当时凌刺史言道,事态紧急,而丰阳隶属商州,也是邪气病症爆发之地,他责无旁贷。只是州兵主力各有防务,一时难以大量抽调。他说丰阳县距上津最近,可命丰阳县尉即刻点齐守军,驰援本官。故而,当时随本官前往铁箍云峰的,乃是丰阳县守军,约……千人之数。”

裴玄素在一旁听得真切,此刻忍不住插言,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慨:“钱刺史,我等便是从丰阳而来。丰阳城门守备森严,市井虽因邪气之事略有萧条,但绝无重兵受损、城防空虚之象!那所谓‘守军’,恐怕……”

玄阳子接过话头,目光再次钉在脸色越来越白的乔都尉身上,声音陡然转厉:“乔都尉!你身为商州都尉,掌管州内军务协调、兵员调派!你来告诉钱刺史,告诉廖都尉,告诉在场诸位!凌刺史当时,究竟派了丰阳的什么兵,给钱刺史‘助阵’?!”

乔都尉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不敢与玄阳子对视,更不敢看廖怀谦和钱刺史质问的目光,嗫嚅道:“是……是……凌刺史他……卑职……卑职只是奉命……”

“散兵游勇!” 玄阳子替他喝破,声音冰冷如铁,“不过是一群临时拼凑、未经战阵、甚至多有老弱病残的乌合之众!名为援军,实为送死!若非如此,钱刺史当时所率队伍,何以那般不堪一击,几乎全军覆没?凌刺史此举,是援手,还是借刀杀人,欲让钱刺史与那千人‘援军’一同葬身妖腹,以便彻底掩盖铁箍云峰下的秘密?!”

“轰——!”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每个人心头炸响。钱刺史脸色煞白,踉跄后退一步,手指颤抖地指着乔都尉,又惊又怒,话都说不连贯:“你……你们……竟敢……竟敢如此?!”

廖怀谦此刻已是面沉如水,眼中寒光闪烁。他死死盯着乔都尉,缓缓问道:“乔杉,道长所言,是真是假?凌刺史……当真与贼人勾结?而你,在此事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那丰阳守军,究竟是何情况?!”

常元昊看向乔都尉,眼中情绪复杂,沉声问道:“乔杉,当年你我同在灵州对抗妖邪,什么样的士兵才能与那般存在抗衡……你难道不知?”

乔都尉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转向了另一边。

堂内一片死寂,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和火烛偶尔的噼啪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面无人色、汗出如浆的乔都尉身上。方才同生共死的袍泽之情,此刻已被冰冷的猜疑与可能的背叛,割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血口子。

乔都尉脸色青白交加,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稳住那摇摇欲坠的心神。他目光扫过堂中一张张或惊疑、或愤怒、或难以置信的面孔,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激动与委屈:

“玄阳子道长!诸位!乔某自问对大唐、对百姓、对袍泽,从无二心!此番,我奉凌刺史之命,率二十名亲信精锐前来上津相助,探查邪祟,协助钱刺史与道长。从仙关堡到铁箍云峰,凶险万分,我所带二十人……悉数战死,埋骨荒山!唯有我一人侥幸生还……”

他声音哽咽,眼中泛起血丝,“若乔某真与那些妖人同流合污,岂会不惜以身犯险,几乎命丧妖口?又岂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兄弟,一个个惨死面前?!这等代价,岂是作假?!”

他言辞恳切,神情悲愤,倒让堂中一些人心生犹疑。

玄阳子却缓缓摇头,目光如古井无波,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在仙关堡抵御赤骸妖时,你所率部众被妖群分割围攻,情势危急。然而,乔都尉,你当时在做什么?你抛下自己陷入苦战的部下,结果是,你本部士兵当场战死十三人,近乎全军覆没。而你所救的那队仙关堡士兵,因已有统领指挥撤离,本就伤亡不大。”

乔都尉急辩:“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仙关堡的同袍被屠戮吗?他们都是大唐的士兵,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危急时刻,岂能只顾本部?!”

“不对。” 一直沉默旁观的冯泰突然开口,他眉头紧锁,回忆着当时混乱的战况,“乔都尉,我记得清楚。你冲过去救援的那一队仙关堡士兵,当时正由一名统领带领,已经快退到峭壁下的安全处了。妖群的主要压力,并不在他们那边。反倒是你本部被冲散的位置,才是当时最危险的缺口。”

冯泰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凿子,敲在了乔都尉看似坚固的辩解上。众人看向乔都尉的目光,疑虑再次加深。

乔都尉呼吸一滞,迎着众人越来越锐利、越来越冰冷的审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周围的亲兵在廖怀谦一个隐晦的眼神示意下,手已悄然按上了刀柄,气氛骤然紧绷。

玄阳子向前踏出一步,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他盯着乔都尉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在铁箍云峰,那条通往洞窟的隐蔽小径上,妖物未现,敌踪未明。我等潜伏于暗处,你与我同在。我曾听得你低声自语了一句——‘他们为何还在此处停留?’”

玄阳子顿了顿,让这句话在死寂的堂中回荡,然后缓缓吐出更致命的指控:“乔都尉,你认识他们。你不仅认识赵半山和那些回鹘人,你更清楚他们‘本该’在何处,‘不该’在此地出现。你对他们的行踪,有所预期!”

此言如最后的重锤,彻底击溃了乔都尉勉力维持的镇定外壳。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嘴唇翕动,却再也吐不出任何辩解之词。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预期的崩溃、歇斯底里的否认或求饶并未出现。乔都尉在最初的剧震与慌乱后,眼神反而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平静下来,甚至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是解脱,又似是讥嘲,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灰暗。他闭上了嘴,挺直了脊背,竟然就此沉默下来,不再发一言,只是那样站着,仿佛一尊骤然失去灵魂的泥塑。

这反常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否认都更坐实了指控。

“为什么……?”

一个颤抖的、仿佛从胸膛最深处挤出来的声音响起。常元昊一步步走到乔都尉面前,他的眼睛通红,死死盯着这张曾经并肩作战、把酒言欢、生死相托的脸。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乔都尉胸前的衣襟,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声音嘶哑,带着无法置信的痛楚:

“乔杉!你告诉我为什么?!当年在军营,你我同锅吃饭,同帐而眠,在烽燧之下立过誓的!你说要荡平边患,要让关内的百姓夜里能睡个安稳觉,要让咱们大唐的旗帜永远插在疆土之上!你说咱们穿上这身皮,拿起这刀,为的就是给身后万千百姓谋一个太平,挣一个活路!”

他声音越来越大,带着泣血般的质问,眼泪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啊?!你告诉我啊!那些话,那些热血,那些年一起流过的血汗,都他娘的是假的吗?!你怎么能……你怎么忍心……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鬼怪站到一起?!你怎么能对着咱们发誓要保护的百姓,捅刀子?!你看着我!你回答我!!!”

常元昊的怒吼在堂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血泪的鞭子,抽在乔都尉沉默的脸上,也抽在每一个曾视他为袍泽兄弟的人心上。那不仅仅是对背叛的愤怒,更是信仰崩塌、情义被践踏后的锥心之痛。乔都尉在他颤抖的双手和通红的泪眼前,依旧沉默着,只是那平静无波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碎裂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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