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忠魂战场(2/2)
阿禾忽然发现,石碑的底座上刻着圈模糊的花纹,像朵花,又像个环,线条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执拗。“这是……”
“是当年刻碑的石匠偷偷加的,”老李头的手指抚过花纹,像摸着块暖玉,指腹碾过石缝里的青苔,“那石匠是个哑巴,刻完碑不肯走,蹲在这儿凿了三天。后来才有人看懂,这是‘团圆结’——你太奶奶绣帕上的花,跟这花纹有点像呢。”
阿禾想起太奶奶的绣帕,靛蓝的布面上绣着紫花,边缘确实有圈歪歪扭扭的线,当时以为是绣错了,原来藏着这样的念想。山风掠过碑顶,松涛裹着呜咽,像无数人在轻轻哼着支没词的调子,混着远处涧水的叮咚,竟格外熨帖。
回到院里时,天已经擦黑了,炊烟在屋顶上散成淡淡的雾,混着暮色,把院子染成了幅水墨画。老李头把竹篮里的“宝贝”倒在石桌上,枪头、刀片、瓦片,摆了满满一桌,在油灯的光里泛着暗光,像群沉默的客人。阿禾挨着他坐下,指尖碰了碰那半截枪头,锈迹蹭在手上,像抹不去的朱砂。
“你看这枪头的凹痕,”老李头拿起枪头,对着灯照,光晕里能看见指节攥出的深印,“这是你太爷爷攥出来的。他伤得那么重,胳膊肿得像段老藕,手都没松过。”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后来他总说,当时就想着,不能让敌军过了山,不然城里的娃子们,就再也吃不上开春的菠菜了——他总记着你爹小时候抢菠菜吃的馋样。”
阿禾看着那些“宝贝”,忽然觉得它们都活了过来:枪头在说太爷爷的倔强,刀片在讲小战士没说出口的牵挂,瓦片在念叨石匠的沉默,它们凑在一起,像条河,从过去流到现在,还会流向将来,河水里漂着的,都是被牵挂着的日子。
老李头往灶房去时,木柴在灶膛里“噼啪”地响,映得窗户纸上的人影忽大忽小。阿禾坐在石桌旁,月光从梨树枝桠间漏下来,照在枪头上,把她的影子也拓在了石头上,小小的,却很稳。她想起山顶的古战场,那些笔直的松树是士兵的脊梁,那朵倔强的紫花是未说出口的牵挂,忽然明白老李头说的“根”是什么——不是冰冷的石头,不是威严的关楼,是藏在岁月里的牵挂,是刻在骨子里的血性,是一代又一代人守着的安稳。
就像这院里的老梨树,根扎在土里,盘虬卧龙似的缠在石碑下,枝叶却向着太阳,年复一年地开花结果。去年结的梨,老李头还留着两个,放在窗台上晒成了果干,说要给今年来上坟的后生们尝尝。
灶房飘来饭菜香,是小米粥的甜,混着腌菜的咸,还有柴火的烟火气,缠在一起,暖得人心头发胀。老李头端着两碗粥出来,粗瓷碗边豁了个小口——是阿禾小时候学走路时撞掉的,她总说要换个新的,老李头却宝贝似的留着,说“这才是过日子的模样”。
“快吃,凉了就不好喝了。”他把碗放在石桌上,见阿禾还在看那些“宝贝”,就笑,“明天给你讲太爷爷养伤的故事。他那会儿躺在炕上,胳膊肿得像段老藕,却总念叨着,等仗打赢了,就在这山上种满桃树,春天开花时,像铺了层粉雪,让那些牺牲的娃子们,也看看咱这关里的春天。”
阿禾抬头看他,油灯的光在他脸上跳,把皱纹都染成了金色,像给岁月的刻痕镀了层暖。她忽然觉得,这西陉山,这古战场,还有老李头,都成了她心里的根,扎得深深的,盘根错节,再也拔不掉了。
而那些藏在风里的故事,会像山上的松树,一年年长下去,越长越茂盛,把岁月都遮在浓荫里,暖暖和和的。让每个走在这条路上的人,都能踩着前人的脚印,把日子走成自己的模样。
窗台上的野菊不知何时被老李头换了束新的,是山脚下刚摘的,黄灿灿的,在月光里微微晃,像太奶奶绣帕上的花,终于在这关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