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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巍峨关楼(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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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老李头把碗筷摞在竹篮里,拎进灶房时,竹篮把手“咯吱”响了声,像在打哈欠。他从墙上摘下块粗布巾,擦了擦手上的油星子,布巾边缘磨得毛茸茸的,是太奶奶用了十年的那块。“走,带你去看看关楼,这关可是咱这儿的魂。”他说话时,嘴角还沾着点面汤的痕迹,被阳光一照,亮晶晶的。

阿禾跟着他出了门,午后的阳光像化了的蜜,稠稠地裹在身上,晒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懒意。巷子里的黄狗趴在张记杂货铺的门槛上打盹,舌头伸得老长,淌出的口水在地上洇了个小印子。看见他们走过,它只慢悠悠抬了抬眼皮,眼珠浑浊,像蒙了层雾,随即又耷拉下去,尾巴尖在地上扫了扫,像是在跟人打招呼。

往关楼去的路是条青石板路,比巷子里的宽出两倍,石板被岁月磨得溜光,像块块被擦亮的墨玉。车轮碾出的凹槽浅浅的,横七竖八嵌在石板上,像老人额头的皱纹,每道纹里都藏着车辙的故事——是骡车运粮时压的,是商队的马车碾的,还是兵丁的战车轧的,谁也说不清,只知道它们跟这关楼一样,守了一年又一年。

路边的店铺早开了门,木头门板一扇扇卸在墙根,像叠着的书。杂货铺的王老板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摇蒲扇,蒲扇是麦秆编的,边缘有些散了,扇起来“哗啦哗啦”响。看见老李头,他把蒲扇往腿上一拍:“李大爷,带孙女逛关楼啊?这丫头瞧着面生,是南边来的吧?”

“可不是嘛,她太奶奶当年就爱往关楼跑,说站在楼上能看见南边的云。”老李头笑着应,脚步没停,阿禾跟在后面,听见王老板又摇起了蒲扇,扇声混着他跟隔壁铁匠铺的张师傅唠嗑的声音,像串没谱的调子。

布庄的刘老板娘正把新染的蓝布往竹竿上搭,竹竿架在两扇门框上,被布坠得弯弯的。蓝布在风里舒展开,像面面小旗子,哗啦啦地响,颜色蓝得匀净,像把天上的云揉碎了染进去的。她看见阿禾,手里的木夹子“啪”地合上:“姑娘长得真俊,跟你太奶奶一个模子刻的,当年她就爱穿我染的蓝布衫。”

阿禾红了脸,刚要说话,老李头拽了拽她的袖子:“走,前面就是关楼了。”

越往前走,关楼的轮廓越清晰。远远望去,它像位披甲的老将,蹲在群山之间,灰黑色的城墙顺着山势蜿蜒,像条沉睡的龙,龙身藏在云雾里,只露出脊背的鳞甲——那是层层叠叠的城砖,被风雨浸得发黑,却依旧透着股威严。墙头上的垛口整整齐齐,像牙齿般排列着,每个垛口后仿佛都藏着双眼睛,盯着远方的来路。

走近了才发现,城墙的砖真大,块块都有半人高,砖缝里嵌着的白灰已经泛黄,却依旧把砖粘得紧实。野草从缝里挤出来,有狗尾草、苦苣菜,还有些不知名的小紫花,星星点点的,像给城墙戴了串碎宝石项链。阿禾伸手摸了摸砖面,粗粝得像砂纸,蹭得手心发痒,指尖触到处凹陷,老李头说:“这是当年流矢凿的,那会儿啊,箭跟下雨似的,把城墙都射得跟筛子似的。”

老李头带着阿禾顺着城墙根下的路走,路面坑坑洼洼,积着昨夜的雨水,映着关楼的影子,像幅倒过来的水墨画。几只麻雀落在水洼边啄水,见人来,扑棱棱飞起来,翅膀扫过草叶,惊起片露水。“这关啊,可有年头了。”老李头的手指敲了敲城墙,发出“咚咚”的闷响,像敲在老树干上,“当年你太爷爷就在这儿守过,那会儿城墙上的灯笼整夜都亮着,牛油做的烛,烧起来跟小太阳似的,照得城根下的草都泛着光。哨兵换岗的脚步声,‘噔噔噔’的,在夜里能传三里地,连山坳里的狼都不敢嚎。”他的声音里带着点悠远,像从旧时光里飘来的。

阿禾摸着城墙的砖,上面还有些模糊的刻痕。有的像个歪歪扭扭的“杀”字,笔画深凹,像是用刺刀刻的;有的像朵花,花瓣圆圆的,该是哪个想家的兵丁刻的;有的只是几道乱划的线,横七竖八,却透着股子血气方刚。她仿佛能听见当年的厮杀声:兵器碰撞的“叮叮当当”,像碎了满地的银器;士兵的呐喊声,粗嘎得像磨过的铁器;还有号角的“呜呜”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像只受伤的兽在哭,这些声音在城墙里绕来绕去,缠在砖缝里,一缠就是几十年。

走到关楼底下,才觉出它的高。楼檐直插云霄,像要把天戳个窟窿,檐角向上翘着,雕成了龙首的模样,嘴里衔着铜铃,风一吹,“叮铃铃”响,声音脆得像冰裂,像是在给过往的岁月伴奏。楼门是两扇巨大的木门,红漆早就剥落了,露出里面的木头,纹路深得像老人的皱纹,门环是铜的,被人摸得发亮,像两只圆睁的眼睛,看着人来人往,把悲欢离合都记在心里。

老李头带着阿禾上关楼,楼梯是石头凿的,又陡又窄,每级台阶都被磨得中间凹下去,像个月牙。阿禾扶着旁边的石墙往上走,墙面上有无数个小坑,是前人的手抓出来的。每走一步,脚步声“咚咚”响,在楼梯间里撞来撞去,像在敲鼓,惊得几只蝙蝠从梁上飞起来,掠过头顶时带起阵凉风。

走到楼上,视野一下子敞亮得让人想喊。远处的群山连绵起伏,像翻涌的绿浪,浪尖上顶着白花花的云;近处的关城像个缩小的沙盘,青瓦的屋顶一片连着一片,被阳光晒得发亮,像铺了层灰黑色的锦缎;城墙外的官道上,几队商队正慢悠悠地走,骆驼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像串移动的墨点。风从楼外灌进来,带着股土腥味和青草的气,吹得人头发乱飘,却让人心里豁亮,像被清水洗过似的。

“你看,那边是去南方的路。”老李头指着远处条蜿蜒的小路,路像根银线,一头拴着关城,一头扎进远山的雾里,“你从南边来,走的就是那条路的影子,只是现在修宽了,当年你太奶奶嫁过来时,这条路窄得只能过匹马,她坐在花轿里,一路颠得吐了三回。”他又指向另一边,“那边是往北边去的,当年商队走镖,都从这儿过,骆驼的铃铛声‘叮铃叮铃’的,能从天亮响到天黑,连城墙根的石头都记着那调子。”

阿禾趴在垛口上往下看,垛口的石头被磨得光滑,像块玉石。楼下的人变得小小的,像搬家的蚂蚁,挑担的、推车的、赶驴的,忙忙活活,却不嘈杂,像幅流动的画。城墙外的空地上,几个半大的孩子在放风筝,风筝是纸糊的老鹰,翅膀上画着黑条纹,被风吹得鼓鼓的,飞得比关楼还高,像只真老鹰在天上盘旋。风里传来他们的笑声,脆得像银铃,惊飞了檐下的鸽子,鸽群“扑棱棱”掠过头顶,翅膀上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忽然明白,这关楼不只是座冰冷的建筑。它藏着太多的故事:有守城士兵的血,有离人洒的泪,有商人算的账,有孩子追的蝶。它见过厮杀,也见过团圆;见过哭嚎,也见过欢笑。它像位活了千年的老人,看着一代又一代人在这里生息繁衍,把日子过成了柴米油盐,也过成了诗。

夕阳西下时,老李头拽了拽阿禾的袖子:“走,回去了,晚了灶房的火该灭了。”往回走的路上,关楼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像条金光闪闪的路,通向天边。城墙的砖在夕阳下泛着金红色,像被镀了层熔金,砖缝里的紫花也染成了橘色,像撒了把火星子。阿禾回头望了望,关楼的铃铛还在响,檐角的灯笼已经亮了,是橘红色的,像颗颗悬在天上的星,把归人的路照得亮亮的。

“以后啊,你就会懂,这关里的风,关里的土,关里的人,都是有根的。”老李头的声音里带着点感慨,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跟关楼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棵老槐树,根扎得深深的。

阿禾点点头,她好像有点懂了。这雁门关,不只是道关隘。它是太奶奶花轿走过的路,是太爷爷守城时倚过的垛口,是老李头磨面时听的铃铛声,是她手里菠菜的土腥味。它是牵挂,是归宿,是日子里的烟火气,是岁月里的安稳味。就像老李头做的面,像太奶奶绣的花,像菜地里的菠菜,寻常,却让人离不开,忘不掉。

回到院里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像个银盘子,被梨树枝桠架着,晃悠悠的。石桌上的糖牡丹还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糖香混着梨花香,像杯加了蜜的凉茶。老李头在灶房里忙碌,柴火“噼啪”响,油烟从烟囱里冒出来,在月光里散成淡淡的雾。阿禾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院里的月光,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短短的,像个小蘑菇。她听着灶房的声响:铁锅碰着铁铲的“当当”声,老李头哼戏的“咿呀”声,水壶烧开的“呜呜”声,心里踏踏实实的,像揣了块暖玉。

她知道,从今天起,这雁门关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成了她心里的根。这根会顺着血脉往深处扎,扎进太奶奶的绣花针里,扎进太爷爷的枪杆里,扎进老李头的面汤里,再也拔不掉了。而这样的日子,会像关楼的铃铛声,一直响下去,清清脆脆,暖暖和和,把岁月都酿成甜酒,越陈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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