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白袍定计行灯下黑 寅初时分叩重门(2/2)
“刘璋无能,其府中防卫,看似严密,实则松懈。各门守将,心思不一。我们人少,目标也小。”他顿了顿,看向我,眼神里有询问,也有决断,“趁今夜惊动未久,他们或许以为我们只顾亡命逃窜。不如……反其道而行。”
“去州牧府?”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
“嗯。”白袍点头,“不杀人,不纵火。只求一见刘季玉。把云南的诚意,把他如今的危局,把他手下那些各怀鬼胎、甚至可能已通刘备之人的行迹,当面剖给他看。把他请到一个能安心说话的地方。他不是怕么?那就让他知道,除了刘备,他还有别的选择,甚至……可以让他不必再做这个选择。”
我算是明白了,这不是去行刺,是去兵谏,是去逼宫!是琳琅那“换个法子”的、最激烈也最无奈的法子。成功了,或许能争得一线喘息之机,甚至一番局面;失败了……就是万劫不复。
我听着白袍弟弟的话,心里头那面鼓敲得更急了,咚咚的,震得耳根子发麻,琳琅倒是把眼睛瞪得溜圆,亮得跟点了两盏小油灯似的,直勾勾瞅着白袍,气儿都忘了喘匀乎。
“去……去州牧府?”我舌头有点打结,手心里那点热乎气儿全变成冷汗了,“就咱们仨?这……这不是往老虎嘴里送点心么?”
“不是硬闯。”白袍的声音还是那样,低低的,稳稳的,“方才闹了那一场,益州牧府外围此刻必定加了巡哨,可心里慌的,未必是我们。他们只道我们现在肯定是在亡命奔逃的鼠辈,绝料不到我们敢回头,更料不到我们敢去叩那扇最重的门。”
琳琅这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是怕,是那股子劲儿又上来了:“我晓得了!这叫灯下黑!白袍哥哥,你说,咱们怎么个见法?总不能敲了门,大咧咧说刘益州,云南来的姐妹想找您唠唠吧?”
白袍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笑,又不像,随即伸手,从怀里又摸出个东西,黑乎乎的,不大,在昏暗里瞧不真切。
“方才从那领头军汉身上顺的,巡城司马的铜符。虽进不得内院,混过外辕门,或有机会。州牧府西侧有个角门,专供采办杂役每日寅初出入,查验最是松懈,我们需赶在寅时之前,到那里候着。”
我心里乱糟糟的,总是感觉这法子太险,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可转头看看琳琅,眼看着咬着下唇,腮帮子微微鼓着,手无意识地摸着腰间的短棍;再看看白袍,静静站着,月白襕衫的破口子被夜风轻轻吹动,
终于我下定决心!
是了,退?往哪儿退?地窖没了,阿嬷送走了,这成都城里,我们已无立锥之地,张松先生那头,眼下看来,怕也是指望不上。眼下真如白袍所说,等那大耳贼得了势,云南还有我们姐妹说话的份儿么?
一股子横劲儿,混着方才那股邪火褪去后的虚冷,忽地顶了上来,我伸手进怀,那木牌还是温吞吞的,贴着心口,倒像给了我点底气。
“那就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发哑,却没了犹豫,“只是有一样,咱们是去请人,不是去结仇。能不动手,千万别动手。琳琅,尤其是你,你那芦叶枪,收好了,不到万不得已,别亮出来。”
琳琅忙不迭点头,眼睛更自信:“晓得晓得,我就当个哑巴丫头!”
白袍将铜符收好,又看了看天色:“子时已过,我们需贴着墙根阴影走。这条巷子出去,往西穿过一片废弃的染坊,再过两条静街,便是州牧府西墙外。脚步放轻,如遇巡更,能避则避。”
我们三个不再多话,互相看了一眼。我最后望了一眼妇人消失的黑暗处,心里默念了一句“保重”,便转身,跟着白袍,一头扎进更深、更沉的夜色里。
夜风呜咽着,穿过空荡荡的巷子,把远处零星的火把光影吹得摇曳不定。我们紧紧贴着冰凉粗糙的城墙皮,脚底下又轻又快。
当过第二条静街时,斜对面忽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而且还不紧不慢,还夹杂着甲叶子相碰的细响,这时候白袍反应极快,下意识手往下一压,我们三个立刻矮身,蜷进一户人家门廊下堆放的几捆柴草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见一小队骑兵,约莫五六人,提着气死风灯,慢悠悠地从街口巡过,只见那灯笼的光晕昏黄昏黄的,扫过我们藏身的柴草堆,停了一停,我屏住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抠进了土里。
领头那个歪戴着兜鍪的军官,似乎朝这边瞥了一眼,嘴里咕哝了句什么,旁边人笑了两声。灯光晃了晃,终于移开了,马蹄声也渐渐远去。
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我们才慢慢从柴草后探出身。琳琅拍着心口,无声地做了个“吓死我了”的口型。白袍只轻轻一点头,示意继续走。
又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前头隐隐现出一带极高、极长的青灰色砖墙,墙头黑压压的,望不到边。
一看就知道这便是益州牧府西墙了,墙根下,果然有道不起眼的小门,黑漆漆的,此刻紧闭着。
我们躲在对面一株老槐树浓黑的影子里,静静等着。夜凉露重,不知不觉,衣裳都有些潮了。
我怀里那木牌,不知何时,又变得微微烫了起来,这次不是灼人的热,而是一种隐隐的、催促似的暖。
远远的,谯楼上,传来一声极悠长、极飘忽的梆子响,
寅初到了!
角门那边,传来“嘎吱——”一声,涩涩的、沉重的开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