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东北局势变化(1/2)
远离京城的东北之地,随着赵尔巽的回归。
数日后,奉天都督府内的运转节奏,已从赵尔巽归来时的纷乱紧迫,逐渐转为一种深沉有序的凝重。
堆积如山的文书被一一理清,化为一道道盖着鲜红关防的政令,发往奉省各司道府县。
赵尔巽处理政务,有其独到的方式。
他并不一味求快,而是力求周详。
每遇重要事项,必召相关主官至书房当面垂询,细究原委、地方实情与执行难处。
对于涉及民生如春耕贷款、赈灾抚恤之事,他批示的款项往往比下属呈请的还要细致,且必附有“严防胥吏中饱”、“务使实惠及民”等严切告诫;
对于涉及外交如日人设警、路矿纠纷,则批示“据理交涉,详录存案,随时报省”,既显强硬立场,又将处置权限与责任牢牢收归督府,不容
这些政令的核心,皆围绕着稳定、恢复与控制,旨在最短时间内,将奉天省从上至下拧紧在他所设定的轨道上。
就在这文牍往来的平静水面之下,另一股力量也在悄然涌动。
前路巡防营统领官邸内,张作霖对着案头一份墨迹未干的章程草案,目露精光。
这份《奉省巡防营汰弱留强暨新兵训练试办章程》,正是他根据赵尔巽“整军经武”的授意,结合自身对麾下乃至奉天各路武装的了解,精心炮制出的产物。
章程的核心,可谓 “名正言顺,暗藏玄机”:
汰弱留强,统一编制:明文规定裁撤老弱、空额,将各营兵力、枪械重新登记核定,统一编为“奉天陆军暂编第x路”。
此举表面响应中央“统一军制”的号召,实则为张作霖摸清并掌控所有武装家底提供了法理依据,凡不在此“核定”序列的,日后便可名正言顺地视为非法予以吞并或解散。
设立“军官讲习所”与“新兵训练处”:草案提议在奉天设立机构,轮训各级军官,统一战术操法;新兵则集中训练,合格后方能补入各营。
这看似是提高军队素质的良策,实则是张作霖培养嫡系、渗透控制其他部队的关键一步。讲习所与训练处的教育、骨干,必然由他张作霖的亲信担任。
军饷、装备“统筹”请拨:章程以“汰弱后兵精粮足乃能御外侮”为由,详细罗列了整编后所需的巨额饷银、新式枪械、被服装具清单,并“恳请都督府咨请中央,鼎力支持”。
这既是将整军的财政压力巧妙地转嫁给了赵尔巽和北京,也为张作霖扩充嫡系实力索要资源。
张作霖将章程仔细封好,吩咐亲信:“立刻呈送都督府。记住,言辞要恭顺,只说这是遵奉都督钧令,草拟的粗浅条陈,恳请赵帅斧正。”
当这份章程与赵尔巽发出的诸多民生、外交政令并排放到都督府的公文桌上时,奉天省的未来图景便清晰了起来。
一面是赵尔巽用精细的文治手腕,试图编织一张覆盖全省的统治之网;
另一面,则是张作霖借着整顿武备的东风,正悄然锻造一把越来越锋锐的军中利刃。
两人目标暂时一致——稳固奉天,但路径与终极的掌控权,已然在这看似合作的一文一武之间,埋下了深远的伏笔。
奉天城内,赵尔巽那份纲领性的《奉省施政纲要》如同在平静却暗流汹涌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其激起的涟漪与暗涌,在数日之内便扩散至各个角落,引发了奉天各方势力细致而审慎的探究。
这份文件,既是一份政治宣言,也是一份权力分配的初步蓝图,每个人都在其中寻找自己的位置与机会。
在奉天内部各方反应各有不一。
军队上(尤以张作霖及其部属为核心),张作霖在公开场合及军中,大力宣扬“赵都督整军经武,实为强省保民之要举”,表示将“竭诚拥戴,切实奉行”。
他麾下军官也多有响应,称终于有了明确的章程。
张作霖及其核心圈子关注的焦点完全集中于 “整饬军政” 和 “统一饷章” 两条。
他们视此为合法扩张的“尚方宝剑”。
张作霖已开始密议,如何利用“汰弱留强”的名义,将自己能实际控制的武装力量最大化,同时借“统一饷章”向督府索取更多资源。
他们也在警惕,赵尔巽是否会借此安插人手进入军队系统。
而奉天士绅与商贾们的普遍心态是松了口气,谨慎乐观。 《纲要》中“保护产权”、“鼓励实业”的条文,直接回应了他们最大的关切,被视为定心丸。
各大商会开始频繁聚会,商讨如何响应“兴办实业”的号召,并试探与官方合作(如铁路、矿务)的可能性与条件。
同时,他们也在观察政策落地的实际效果,尤其是税收、厘金等是否会真正规范。
他们成为赵尔巽施政的潜在支持者,但支持力度取决于承诺的兑现程度。
奉天省官府各级官员(前清遗留与新生代):
旧派官僚们则感到安心,赵尔巽的留任和稳步改革的基调,意味着旧有秩序和他们的职位在相当程度上得以延续。他们将努力使自己成为新政策的执行者而非阻碍者,以图保全。
新派青年官员们则对“革新行政”、“延揽人才”感到振奋,视之为施展抱负的入口,开始积极草陈各种新政建议,希望通过实干获得晋升,并密切关注省议会召开的动向。
奉天各地的普通百姓们反应相对模糊但倾向正面。
各地街头巷议中,“保境安民”、“注重民生”是最能打动人的字眼。
百姓期望动荡结束,生活能安稳,赋税能减轻。
赵尔巽的威望和明确表态,给了他们一定的期望,但这种期望非常实际且脆弱,完全建立在后续的治安与赋税状况之上。
但外部势力(日、俄)对赵尔巽回奉的一系列举措在一旁观望,谨慎的审视,以便下一步行动。
日本方面(领事馆、关东军、南满铁道株式会社),高度重视,反复研判。日本情报系统仔细分析了《纲要》的每一句话。
其中着重警惕点是,“整饬军政”、“固我边圉”被解读为旨在加强东北自身国防力量,可能影响日本在“满蒙的特殊利益”;“兴办实业”、“修筑铁路”则被视为有意对抗日本的经济垄断。
在内部讨论后,认为其利用点是,他们注意到赵尔巽对“外交纠纷”持谨慎态度,以及其政策需要资金技术。
日方考虑以提供贷款、技术合作、共同开发为诱饵,进行渗透和软化。同时,他们加大了对张作霖等实权派的拉拢,作为制衡赵尔巽的可能棋子。
对于“满蒙独立”阴谋败露,日方内部在矢口否认与切割“浪人擅自行动”之间权衡。
俄国方面虽然关注但相对被动。
俄国在日俄战争后,重点经营北满(哈尔滨及中东铁路沿线)。
赵尔巽的《纲要》强调全省乃至三省协同,引起其一定警惕,担心影响其在北满的特权。
但与日本相比,俄国此时更关注欧洲局势及国内动荡,对奉天本土政策的反应更为保守,主要采取观望和通过外交渠道试探的态度。
北京袁世凯政府收到呈报后,其反应如前所述,是 “嘉许其态度,利用其稳定局面,但保持警惕” 。
北京的目光更长远,他们在评估:赵尔巽这套做法,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将奉天乃至东三省真正整合进民国体系?其强化自身实力的举动,未来是否会成为新的离心力?
总结而言,赵尔巽的《纲要》成功达到了初步目的:
对内:暂时统一了奉天主流精英阶层的期望,绘制了一个“安定、发展、自强”的共同愿景,稳住了基本盘。
对外:向北京展示了服从与能力,向列强(尤其是日本)显示了维护主权的决心与一定的组织性。
然而,这份共识是脆弱且充满张力的。
军队的扩张欲、士绅的逐利心、日本的破坏力、北京的掌控欲,与赵尔巽个人“保境安民”的核心目标之间,存在着根本性的矛盾与潜在的冲突。
各方此时的“探究”与“盘算”,正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利益博弈与权力重新分配做准备。
奉天以及东三省的局势,因这份《纲要》的发布,进入了一个更加微妙、更加复杂的新阶段。
真正的考验,在于如何将这些条文,在充满敌意与算计的现实土壤中艰难地付诸实施。
就在奉天军政各界因赵尔巽的《纲要》而暗流涌动之际,另一股代表“民意”与地方士绅力量的政治势力,也正式被推向了台前。
奉天省议会大楼内,议长吴景濂手持那份由都督府机要秘书亲自送达的、措辞客气却不容置疑的通知,面色凝重。
通知要求省议会“克日召集”,举行“共和议会”,以备都督咨询施政。几乎与此同时,那份新鲜出炉的《奉省施政纲要》的抄件,也已摆在了各位议员的案头。
议员们的反应与盘算(1912年夏)
这位议会的105位议员,其身份本身就构成了一个时代的注脚——他们全部由前清奉天咨议局的议员直接转任而来,于1912年4月15日成立了这临时省议会。
这意味着,他们大多出身地方士绅、学界名流或退职官员,既与旧体制血脉相连,又在民国的新招牌下获得了合法地位。
此刻,面对赵尔巽的“共和议会”之召与那份《纲要》,他们心思各异,却都迅速行动了起来。
议长吴景濂:这位后来在中国政坛上更加显赫的人物,此刻正以他惯有的精明审视着局势。
他意识到,这不仅是赵尔巽展现“共和姿态”的表演,更是省议会提升自身分量、将地方士绅诉求直接上达天听的绝佳机会。
他立即通函各位议员,要求他们“悉心考察本乡利病,详拟民政、财政、教育、实业诸端改革条陈”,并定下了抵达奉天城的具体日期。
他本人则开始草拟一份关于 “厘定省议会权限、规范地方自治” 的核心提案,旨在为这个新生的民意机构争取法定权力。
副议长孙百斛、袁金铠:
孙百斛更侧重于行政与财政实务,他仔细研读《纲要》中“革新行政”、“统一税制”的部分,开始整理各地税捐混乱、行政效率低下的具体案例,准备在会上发难,既响应都督改革号召,也为地方争取更有利的税政安排。
袁金铠作为与赵尔巽关系密切的士绅领袖,他的角色更为关键。
他私下已与都督府通过气,深知此次会议“安定、团结”的主基调。
他一方面积极联络友善议员,为赵尔巽的政策预先铺垫支持;
另一方面,他也在准备关于 “保护旗产、安置旗人” 的详细意见,旨在安抚奉天庞大的旗人群体,消弭潜在不满,这与赵尔巽安抚遗老的策略一脉相承。
知名议员如陈瀛洲、焉泮春等:
陈瀛洲代表地方实业势力,对《纲要》中“鼓励实业”最为兴奋。
他携带着本县商人关于兴办矿厂、请求降低铁路运费的联名陈情书而来,打算在会上慷慨陈词,争取政策倾斜。
焉泮春等出身学界的议员,则聚焦于“推广新学”。
他们准备提交全省教育经费预算案、设立师范学堂及中学的计划,力图将文化教育的复兴作为奉天自强的根基来推动。
奔赴奉天城
数日之内,来自奉天各府县的议员们,或乘马车,或坐火车,纷纷赶往省城奉天。
沿途,他们能看到张贴在城门的《奉省施政纲要》告示,也能听到茶肆酒馆中百姓对新政的零星议论,更能感受到市面上一股不同以往的、混杂着期待与观望的气氛。
当这些身着长袍马褂或新式中山装的议员们,带着装满条陈的公文包,陆续下榻于奉天城内的客栈或会馆时,一场无形的合纵连横也已悄然展开。
他们交换着各自得到的地方情报,试探着彼此对《纲要》的态度,揣摩着都督府的真实意图。
省议会,这个在旧体制胚胎中诞生的新机构,连同其105名身份复杂的议员,就这样被赵尔巽巧妙地纳入了他的治理棋局。
他们带来的,不仅是“民意”的装饰,更是全省各地错综复杂的利益诉求和真实的地方信息。
赵尔巽需要利用这次“共和议会”,将这些力量疏导、整合,转化为支持其政策的合法性来源与执行助力。
而议员们则试图借此舞台,为自己所代表的阶层和地域争取最大利益。
奉天城的政治舞台,因这批议员的到来,变得更加拥挤,也更加微妙。
一场围绕《奉省施政纲要》如何具体落地、利益如何分配的公开博弈与协商,即将在“共和议会”的帷幕下正式展开。
夜色如墨,奉天城一处不显眼的宅院书房内,灯火通明,窗户却被厚厚的帘幔遮得严严实实。
张作霖并未坐在主位,而是斜靠在炕桌旁,就着明亮的汽灯,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眼前几张最熟悉的面孔——汤玉麟、张作相、张景惠,或许还有一两位掌管钱粮、文墨的绝对亲信。
桌上散乱地摊着几张地图和写满字迹的纸片,空气里弥漫着烟草与凝思的气息。
“都说说吧,老赵(赵尔巽)这‘整顿’的刀子,眼看就要落到咱脖子上了,是等着挨削,还是……” 张作霖磕了磕烟袋锅,话没说完,但意思所有人都懂。
汤玉麟性子最急,率先开口,拳头砸在炕沿上:“大哥,这不明摆着吗?说是‘汰弱留强’,他赵尔巽懂个屁的兵!还不是想借着名头,往咱队伍里塞他的人,或者干脆把咱们拆散了分着吃!要我说,咱们先动手,把能抓的队伍都抓牢实了,他要‘汰弱’,咱们就把那些不听招呼的、跟冯德麟眉来眼去的,全他妈报上去当‘弱’给汰了!”
张作霖没说话,看了一眼张作相。
张作相性格更为沉稳,他捻着手指,缓缓道:“六哥(指张作霖)的意思,咱们得借着这阵东风,把事办得漂亮,让他老赵说不出一个‘不’字,还得给咱们好处。”
“对路!”张作霖眼睛一亮,“接着唠。”
张作相铺开一张纸,上面已有些勾画:
“第一,‘汰弱’要主动,名单咱们自己定。 不光是老汤说的那些异己,各营里那些实在不能打、光吃饷的老油条,也剔出去一些,做做样子。剔出去的空额,正好补上咱们从老家(黑山、台安一带)新招的子弟兵,或者路上‘收编’的硬梆梆的绺子(土匪)。这叫‘新陈代谢’,他老赵提倡的。”
张景惠笑着补充:“不光补人,剔出去的人,饷银差额、还有他们手里的老套筒(旧枪),咱们都能‘节省’下来。用这钱,再去通过天津的洋行路子,买些水连珠(俄制莫辛-纳甘步枪)甚至机关枪。账面上,咱们是‘节省开支、更新军械’,模范执行政令。”
“第二,”
张作相继续,“‘留强’要重赏,心要焐热。 六哥,咱们得拿出一笔硬通货来。这次整编后,所有留下来的军官,按级别发一笔‘整训津贴’,士兵发双饷,再挑最能打、最忠心的,升官、给好枪。要让兄弟们知道,跟着咱老张家,有肉吃,有前途!他赵尔巽给不了这个。”
张作霖重重一拍大腿:“好!这钱,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挤出来!不能让兄弟们寒心。” 他心里清楚,这笔收买人心的钱,远比贿赂上司或购买军火更划算。
一直沉默管账的亲信此时开口:“统领,这钱从哪儿出?光靠省里拨的那点整编费,肯定不够。咱们自己那些‘生意’(指护送烟土、收取保护费等灰色收入),近来风声也紧。”
张作霖眯起眼睛,闪过一丝寒光:“剿匪!”
他手指点在地图上几处:“这几个庄子,都说有巨匪藏匿,为害地方。咱们‘为民除害’,剿匪所得——土匪的浮财、他们勾结的不法商号的货,那就是咱们的军费!剿匪扩大防区,天经地义。回头给老赵报上去,还是大功一件。”
汤玉麟哈哈大笑:“对对对!匪剿得越多,咱们地盘越大,钱越多,兵越精!”
张作相最后补充关键一点:“第三,名分要争,大旗要扯。 六哥,咱们得主动向都督府请缨,要求成立一个‘奉天陆军整编模范支队’或‘剿匪机动总队’之类的名号。咱们要这个正式编制,有了它,扩充多少人、要多少饷、用什么枪,就都有了依据,别的路(指冯德麟等部)眼红也没用。而且,这个‘模范’的牌子,必须您来扛。”
张作霖听完,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显得既豪迈又深沉。“兄弟们琢磨得周全。事儿,就这么办!” 他站起身来,目光扫过众人:
“作相,你来草拟章程和名单,要做得滴水不漏,让读书人也挑不出毛病。
阁臣(汤玉麟字),整顿、剿匪、抓兵权的事,你多出力,手要狠,心要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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