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火蝶(1/2)
午后时分,江南梅雨季节的天色,阴沉得像是浸透了水的旧棉絮。
零星的雨点,从灰蒙蒙的云层里飘下来,斜斜地打在窗檐上。
常州城里,临时充作帅府的原知府衙门后堂,门窗都敞开着,却闷得没有一丝风。
曾天养独自坐在厢房的酸枝木太师椅中。椅子靠背上的红漆早已斑驳,露出底下暗淡的木色。
老将只穿一件旧袍子,领口微微敞开,脖颈上深深的皱纹与日晒的痕迹清晰可见。
他面前的木案上,摊开着一份报纸。
曾天养眉头紧锁,目光沉沉地落在纸面上。
那双惯于洞察战场形势的眼睛,此刻却有些空茫,仿佛透过了报纸,看向了某个遥远而模糊的地方。
陈思伯被亲兵唤来,轻步走进堂内,跪下磕头:
“拜见烈王。”
自从神王亲自主政,大肆封王以来,曾天养受封为“烈王”,地位仅次于豫王胡以晃,麾下的人便都改了口。
曾天养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近前,手指在报纸上点了点:
“念。”
陈思伯上前两步,目光落到报头上——《荣华日报》,夏府印发。
他心里一跳,隐约浮起一阵不安。
定了定神,才双手拿起报纸。
头条是一篇长文,标题特意加粗:《告昔日同袍暨神国军民书》。
落款处,是三个他曾无比熟悉、如今却已成禁忌的字:石达凯。
陈思伯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嗓子,开始读起来。
声音在空旷的厢房里响起,起初有些滞涩,渐渐顺了下去。
可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似的,一下下敲在他心口:
“……达凯自追随天父、天兄举义以来,已有数载,转战万里,未尝敢惜身怀私。紫荆山中之誓,津田团营之志,日夜不敢或忘。”
“所求者,无非铲除妖孽,解民倒悬,创平等之世,开太平之……”
文章写得沉痛而直白,并未多述具体情由,只是把从前的同心协力,与如今的分崩离析,赤裸裸地摆在了一起。
它先追忆神国早年光景:
“忆昔东殿总览朝纲,北王转战南北,本王苦心维持,军民勠力同心,上下一体。”
随即笔锋一转,对着现状痛加指责:
“然自屠戮功臣、兄弟阋墙始,人心离散,纲纪荡然。”
“今观庙堂之上,以安王、福王为首的衮衮诸公,只知争权夺利,盘剥军民,以天下为私产,视士卒如牛马。”
“所谓‘天父天兄’,已成欺世盗名之具;‘小天堂’梦,早化镜花水月之空!”
陈思伯念到这里,声音微微发颤,忍不住抬眼,偷看主帅的神色。
曾天养却闭目垂首,并未看他,面色暗淡,像是突然生了一场大病。
文章接着写翼王如何被猜忌、被架空、甚至遭人设伏谋害,不得已才连夜逃出上京。
里行间没有太多激烈的愤恨,反而透出一股痛彻心扉的悲凉:
“达凯非不能战,麾下非无忠勇。”
“然同室操戈,徒令亲者痛仇者快;血染江宁,何颜见地下万千兄弟?”
“今避走而投夏府,非背旧盟,实乃不忍见追随多年之将士,再因洪氏一姓之私,殁于内讧,死无其所!”
接着笔调一转,介绍夏府:
“夏军萧总裁,乃西王胞弟,并承袭西王之爵,与我等本出一源。”
“其治下军民平等,政令清明,重实务而黜虚文,兴百业以纾民困。”
“此方为践行我辈,当年紫荆山中‘有田同耕,有饭同食’之初衷也!……”
最后是呼吁:
“望我旧日同袍,江南军民,明辨是非,审察时势。勿再为欺世谎言所蔽,勿再为独夫私欲效死。”
“前途茫茫,何去何从,愿诸君深思之!”
最后一个字念完,陈思伯只觉得喉咙干涩,全身紧绷。
轻轻放下报纸,大气也不敢出,垂首站立。
厢房里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绵绵不绝。
过了很久——久到陈思伯能清楚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曾天养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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