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革卦难全(2/2)
他顿了顿,语带感慨:
“阿骧能这样安排,给我和帐下兄弟们一个安稳的落脚处,一套可以依靠的体系,一份可以为之奋斗的事业……”
“这已经是仁至义尽,远超我的预期了。我还能再要求什么?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我懂。”
张遂谋听了,心中最后那点疑虑也散了,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叹息里,带着对错过某种历史机遇的深深惋惜。
“是啊,王爷……真是可惜了。”
他喃喃道,目光再次投向漆黑的江面。
石达凯见他仍沉浸在“直捣黄龙”的幻梦里,不再纠缠此事,直接问出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晦明,不说那个了。我问你另一件事:按夏军的规矩,你以为会有多少人……受不住?会闹出乱子?”
张遂谋闻言,神情一肃,从惋惜情绪里挣脱出来。
他没立刻回答,反而微笑看着石达凯,反问道:
“王爷,在问别人之前,恐怕得先问问您自己——您,能不能受得住?”
石达凯微微一怔,随即想起今日随萧云骧骑马穿行闹市时,路人那平常的目光;
想起在士兵食堂里的同食;
想起萧云骧身上那件半旧的军服。
一丝真切的笑意,缓缓爬上他的嘴角,冲淡了眉宇间的沉郁。
“阿骧是苦出身不假,但我幼年失怙,九岁当家,下地干活,四处跑商,什么苦没吃过?”
“后来带兵,风餐露宿,更是常事。”
“他阿骧受得住的,我石达凯为何受不住?”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坦然,
“褪去这身王袍,我还是那个石达凯。或许……更自在些。”
张遂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像在确认这话里有几分真心。
片刻后,他缓缓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
“那么,就看王爷您有没有这决心,把这个‘受得住’,变成所有人都必须遵守的铁律了。”
他的语气严肃起来,
“刮骨疗毒,洗心革面,听起来是好事。”
“可真要把身上的腐肉烂疮挖掉,那滋味……绝不会好受。会疼,会抗拒,说不定还会流血。”
他声音压低了:
“尤其对我们这支队伍,有旧部,有仰慕您个人声望来的豪杰,也有只为寻条活路的流民。”
“骤然要用夏军那套‘官兵一致’、‘严守纪律’、‘禁止劫掠’等规矩来框,恐怕……不适者,不在少数。”
“闹出不愉快,甚至鼓噪生事,都不意外。”
石达凯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变得沉静刚毅。
他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仿佛能看到安庆城的军营中,那些跟随他转战多年、如今又将面临抉择的熟悉面孔。
良久,屋里只剩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与窗外隐约的江涛声相和。
终于,石达凯开口,带着一种斩断退路般的决绝:
“受不了的,不强留。发给盘缠,好聚好散。”
“愿意留下跟着我石达凯的,就得守新规矩。”
他转过身,目光坚定,看向张遂谋:
“晦明,这一关,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过去。而且要漂漂亮亮地过去,不能让阿骧和夏军的兄弟们看了笑话。”
“更不能让人以为,我石达凯和我的兵,是只会享受、不能吃苦的乌合之众。”
“向往新天新地,却怕改变之苦,那是叶公好龙,绝不是翼王府的做派!”
张遂谋看着眼前的主公。
油灯的微光下,翼王的身姿依旧挺拔。
但眉宇间,那份因长期内斗和前途迷茫而积郁的晦暗,似乎被今夜这番抉择和决心冲刷掉不少,显出一种久违的、破开迷雾般的清朗与锐气。
他心中的疑虑,也在这坚定的目光前消散了。
他郑重地点头:“王爷既有此决心,就不足为虑了。”
夜,愈深了。
不知何时,天际厚重的云层悄然散开,露出一轮将满未满的明月。
清冽的月华如水银泻地,无遮无拦地洒向人间,也照在不远处奔流不息的大江上。
只见方才还是一片沉厚墨色的江面,此刻被月光镀上了一层流动的、碎银般的光泽。
随着江水永无休止的涌动,化作千万片跳跃的、粼粼的银箔,不断地聚拢、破碎、再聚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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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点忙,就更两章了,给大佬们报备一下,请大家继续支持,乌鸦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