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默然(2/2)
目光垂落在自己那双骨节分明、正无意识地互相搓着的手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半晌,才听到他低哑的声音,仿佛不是回答,而是从胸腔深处艰难挤出的一句独白:
“华夏重归一统,是正道,是大势。否则,你我便是华夏的千古罪人。”
他摇了摇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心底某个顽固的部分:
“他没那个本事一统华夏。那么,由你来,总比让那腐朽透顶的旧朝继续苟延残喘、祸害百姓要强。强得多。”
萧云骧立刻明白了。
这是公义与私谊,在石达凯心里最剧烈的撕扯——
于公,必须统一;于私,终究不忍看那位曾经的“天兄”,身首异处。
他收敛了脸上所有随意的神色,认真思索起来。
灯光在他侧脸跃动,将俊朗的眉眼与紧抿的嘴唇映得分明。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却又以一种更深切、近乎悲观的洞见:
“兄长,你的请求,我可以应下。”
“只是……他这些年,早已尝尽了至高权柄的滋味,享尽了人间极致的富贵尊荣。”
“更深陷在自己那个‘天帝次子’的迷梦里,太久了,久到他自己都信以为真,拔不出来了。”
萧云骧的声音放得很轻,循着这个思路,一步步推想着那个人可能的末路:
“若是剥了他的龙袍,将他从宝座上拽下来,赶出金碧辉煌的神王府。让他做一个普普通通、无权无势的富家翁……”
“兄长,你想过没有?”
他抬起眼,看向石达凯:
“那种从九天之上,直坠尘埃,并且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毕生所信、所恃、所傲的一切,在眼前寸寸崩塌、化为齑粉的滋味……”
“对他那样的人来说,恐怕比一刀杀了他,还要痛苦百倍,残忍百倍。”
“那才是真正的、诛心的酷刑。”
石达凯彻底怔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喉咙里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顺着萧云骧的话去想,越想,脊背越生出一股寒意。
以他对那位“天兄”偏执性情的了解,那种完全将自己视作神明化身、早已习惯万民跪拜的人物。
其整个精神世界,都构筑在那套虚幻的神权泡沫之上。
泡沫一旦破裂,他的整个世界,也就彻底完了。
要他褪下身份,活在再无一人向他跪拜,甚至被人嘲弄唾弃的尘世里。
对他而言,或许死亡,确是一种更痛快的结局?
在城破国亡的那一刻,带着他那份虚幻的尊严殉了他的“天国”,反而能成全一个悲壮的、属于“神子”的结局?
那对他,算不算最后的仁慈?
萧云骧见石达凯脸色变幻不定,目光时而锐利时而涣散,知道他内心正经历着惊涛骇浪般的撕扯,便将语气放得更缓:
“所以,兄长,我只能向你这样保证:他若愿意活下来,我让他做个太平富家翁,安稳度日;”
“他若是死了,我妥善安置他的后人,不让洪氏一脉的香火断绝。”
他顿了顿,语气更具体:
“当然,我说的‘妥善安置’,绝非继续用民脂民膏,锦衣玉食地供养一个废物。”
“是让他离开那座与世隔绝的深宫高墙,去见识真正的天地,去学识字算数,去掌握一两门实实在在、可以安身立命的技艺。”
“让他像这天下千千万万普通人一样,靠自己的头脑和双手劳作,养活自己和家人,堂堂正正地活在日光之下。”
他话锋微转,带上了一丝嘲讽:
“我听说,如今他把儿子养在深宫里,极尽溺爱。”
“锦衣玉食不必说,连穿衣吃饭、行走坐卧,都要宫女贴身伺候。”
“长此以往,不是在养儿子,是在养一个离了奴婢就活不了、见不得风雨的废物。”
“兄长,你说,这样的‘善待’,要它何用?”
石达凯默然。
他久久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望着面前粗瓷碗里,早已凉透的茶汤。
茶水浑黄,映着闪烁的灯火。
窗外,更梆声空空地响着,夜已经很深了。
最终,他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含着悲哀,含着释然。他不再就这件事,多说一个字。
只是拿起那只凉透的茶碗,将残茶一饮而尽。
然后,对着萧云骧,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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