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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6章 天亦眇乎?(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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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山呼海啸般的怒吼从玄甲骑阵中爆发,杀气凝成实质,直冲霄汉!

轰!

洪流狠狠撞上了萧绎军仓促集结的前排枪阵,却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僵持,有的只有摧枯拉朽般的毁灭!

长枪折断的咔嚓声、骨肉碎裂的闷响、濒死的惨嚎瞬间交织成一片!手持长枪的士兵如同被巨浪拍碎的沙堡,连人带枪被撞飞、踩踏!厚重的铁甲无视了零星的刀砍枪刺,战马的冲力加上骑士挥砍的巨力,让每一柄刀、每一杆槊都化作了高效的收割机器。

张彪睚眦欲裂,他挥舞长刀,砍翻两名冲到近前的夏军骑兵,试图稳住阵脚,口中不住大吼:

“顶住!顶住!给我顶……”话音未落,一道撕裂空气的锐啸扑面而至!

沉重的马槊带着无匹的威势,如同黑龙出洞,瞬间刺破空气,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器入肉声响起。张彪的怒吼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那截从自己胸前透出的、还滴着滚烫鲜血的槊锋。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涌出大股大股的血沫。

窦泰手腕一抖,马槊猛地向上挑起!

张彪那具壮硕的身躯竟被他生生挑离了马背,高高抛向空中!猩红的血雨漫天洒落,淋在下方惊恐的梁军士兵头上脸上。

未等尸体落地,窦泰将马槊高高举起,鲜血顺着槊杆汩汩流下,滴落在窦泰铠甲上,更添几分狰狞恐怖:

“尔等主将已死!降者免死!”

“张将军!!”

萧绎在中军看得真切,肝胆俱裂!

那是他倚重的心腹,是他寄予厚望的臂膀!竟……竟被那北虏悍将如屠猪狗般一合阵斩!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攫住了他,独眼死死盯着远处窦泰的身影,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精心布置的前锋,在玄甲重骑第一次冲锋下,便如烈日下的冰雪般消融殆尽,溃不成军!败兵哭嚎着倒卷回来,冲乱了中军阵型。

首战惨败,前锋精锐尽丧。但夏军想来主力并不在此处,是以虽然一击建功,但却并不能继续扩大战果,在丢下上千具尸体后,萧绎还是在残兵败将的簇拥下,狼狈退守到一处地势略高的废弃土城。

金银散尽换来的“大军”士气已跌至谷底,惊魂未定,人心涣散。夜幕降临,寒风呼啸,如同鬼哭。残破的土城里,篝火摇曳,映照着士兵们麻木而恐惧的脸。

萧绎独坐在一处断壁残垣下,外袍上沾满了尘土和溅上的血渍,束发的金冠早已歪斜,几缕散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

“殿下,窦泰凶悍,其部又多为铁骑,利于野战,不利夜行山险。末将愿领一军死士,趁夜色从东面佯动,吸引其主力。殿下亲率精骑,自西侧险僻小道速行!”

一名跟随他多年的侍卫统领跪地请命,顿了顿继续道:

“要是能冲过前面那道垭口……殿下便不要东进了,径直入蜀吧!”

萧绎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但很快被更强烈的求生欲和野心淹没。他猛地站起身,抓住对方的肩膀:

“好!本王若能入蜀,汝便是第一功臣!待本王重整山河,必不负卿!”

他将腰间一枚价值连城的龙纹玉佩塞到那侍卫统领手中,“以此为信!”

子夜时分,月黑风高。

老统领带着数百名决死的“诱饵”,点燃火把,大张旗鼓地向东面发起了一次“突围”。喊杀声、火把的光亮果然吸引了夏军的注意。

萧绎心中一喜,立刻翻身上马,带着最后千余还算精锐的王府侍卫和部分亡命之徒,人衔枚,马裹蹄,如同鬼魅般悄悄潜出西门,向着西侧那条隐秘陡峭的山道摸去。山路崎岖狭窄,仅容一马通过,夜风呜咽,更添几分阴森。

眼看就要接近那道关键的垭口,胜利在望!萧绎心中狂跳,勒紧缰绳,催促着战马加速。

就在他的马头即将探出垭口的刹那——

“咻——啪!”

一支带着凄厉尖啸的火箭骤然升空,在漆黑的夜幕上炸开一团刺眼的橘红色光芒!瞬间,将萧绎和他身边亲卫惊骇欲绝的脸庞映照得如同白昼!

“不好!中计了!”萧绎心中一片冰凉。

“放!!!”

一个声音从垭口旁的山崖上响起!正是窦泰!

嗡!

刹那间,一阵弓弦齐鸣声响起,不是零星的箭矢,而是数百上千支燃烧着烈焰的箭矢,如同狂暴的火雨,带着索命的尖啸,铺天盖地地从两侧崖顶倾泻而下!目标,正是挤在狭窄山道上、如同活靶子一般的萧绎残部!

“举盾!保护殿下!”

剩下的侍卫们嘶吼着扑上来,用身体和简陋的盾牌试图遮挡。然而,狭窄的地形让他们避无可避!

噗噗噗噗!

箭矢入肉声、盾牌破裂声、战马悲鸣声、士兵凄厉的惨嚎声瞬间响成一片!火焰在人体、马匹和枯草上迅速蔓延开来,将狭窄的山道变成了炼狱火海!浓烟滚滚,焦臭味弥漫。

一支火箭擦着萧绎的头盔飞过,炽热的尾焰燎焦了他的鬓发,火星溅在他脸上,烫得他惨叫一声。座下那匹价值千金的白马受此惊吓,长嘶一声,前蹄猛地人立而起!萧绎猝不及防,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金冠彻底甩飞,整个人向后仰倒,若非他死死抱住马脖子,几乎就要被掀下马背!

“殿下!”几名亲卫不顾火雨扑上来,死死拉住惊马缰绳。

“窦泰!”萧绎伏在马背上,冠冕尽失,披头散发,脸上沾满了烟灰、汗水和被火星燎出的血痕,状如恶鬼。他死死抓住缰绳稳住身形,回头望向那被火光照亮的崖顶,看到了那个如同山岳般矗立的身影——窦泰!

他正冷冷地俯视着下方,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

“杀出去!给本王杀出去!”

萧绎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拔出佩剑向前胡乱挥舞。然而,伏兵四起,早已堵死了垭口。山道上的残兵在火雨和伏兵的夹击下,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纷纷倒下,绝望的哀嚎登时响彻山谷。

黎明时分,萧绎身边只剩下不足百骑,个个带伤,盔歪甲斜,神情麻木。

他们丢掉了所有辎重,不顾一切逃入一片不知名的荒山。昨夜那场惨烈的伏击,彻底击碎了这支残军的脊梁。

他们停在一处破败不堪、早已断了香火的荒废山神庙前。庙门半塌,朽木斜指着灰蒙蒙的天。里面黑黢黢的,蛛网层层叠叠,沾满了灰尘,在清晨微寒的风里无力地颤动。

里头那尊泥塑的山神,半个脑袋不知去向,剩下的半边脸上,彩漆斑驳,模糊的五官在阴影里扭曲成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冷冷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萧绎觉得自己的胸膛要炸开了。

不是伤口疼,是别的东西。

是滚烫的、腥臭的、莫名的东西在他心口沸腾,往上涌,堵住了喉咙,灼烧着视线。

他的王袍,蜀锦的料子,如今左边袖子几乎被撕掉,下摆被荆棘划成一条条烂布,原本明黄的底色,糊满了黑泥、草汁,还有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干涸成一片片污秽的暗褐色。

尊贵?体面?他想起江陵的宫阙,想起白帝城的旌旗,想起自己坐在王座上发号施令的样子,现在想来,全都遥遥无期。

“嗬……嗬嗬……”

声音干涩,怪异,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但他就是控制不住,笑声越来越大,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开始是低沉的,继而变得尖利,最后变成肆无忌惮的、癫狂的嘶吼:

“哈哈哈……哈哈哈……天意?原来这就是天意么?!”

他猛地扯紧缰绳,战马吃痛,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悲鸣。

萧绎不管不顾的强行扭转马头,不再对着破庙,转而面朝西方。

天际那轮挣扎了一夜的残月已然淡去,只剩下一点模糊的轮廓,而昏黄的日头正从相反的方向,从层层山峦后透出死气沉沉的光。

它挂在那里,那么高,那么冷,简直是一只漠然的独眼。

和他的独眼一样,可就是这只眼,看着他的大军灰飞烟灭,看着他的亲卫们惨死火海,看着他像条狗一样逃到这里。

真讽刺。

他那只完好的左眼,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夜未眠,布满了血丝,红得吓人。而他失去右眼的那个旧伤疤,此刻也在皮下突突跳动,仿佛要重新裂开。

他死死瞪着那轮日头,仿佛要把它从天上瞪下来: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何让那些披发左衽的胡虏,得享天命?!高欢,他一个北边的莽夫,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泥腿子,他凭什么?!他凭什么就能有这天命加身?!!”

他声音嘶哑,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以至于脖颈上青筋暴起。最后,他仰起头,愈发癫狂了起来:

“贼老天,莫非你也瞎了一只眼吗?!!”

风声似乎停了。

破庙前的枯草一动不动。身后的残兵们看向前面那个以前好像永远带着几分文雅和矜持的湘东郡王,如今撕掉所有伪装,却突然变成了露出血淋淋獠牙的野兽。

萧绎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

不管怎么说,他还活着。身后这几十个不成人样的家伙,也还活着。

“殿下……”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是他的一个老亲兵,脸上带着一道新鲜的焦黑伤口,嘴唇干裂出血:

“我们……往哪儿走?在这里停留的久了……怕是还有追兵……”

往哪儿走?

萧绎一时没了头绪,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掠过那一张张麻木或惊惶的脸。然后,他看向东方。群山叠嶂之后,是大江,顺着大江往上,是夔门,是白帝城。

对!白帝城!他的白帝城!那里还有城墙,还有粮秣。

更重要的是,那里还有“大梁”的旗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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