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丧家之犬(1/2)
潼关西门外的雪,下得比城墙上更急。李自成的马蹄踏碎冰壳,溅起的雪沫子糊在脸上,像刀子割似的疼。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跟着的残兵虽已不足三万,却仍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甲胄上的“大顺”二字被血污糊得看不清,不少人连刀都丢了,空着双手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
“陛下,西安丢了,咱们往哪走?”李过勒住马,他的左臂还缠着布条,血已经渗了出来,在雪地里拖出一道暗红的痕迹。
“去商州!那里有咱们的人,粮草也还能支撑些时日。”
李过咬着牙,嘴里呼出的白气混着血腥味:“走!”
商州城的轮廓在风雪中渐显时,李自成心里稍稍松了些。去年大顺军入陕,原商州知州王启年怕死,打开城门向李自成投降。
当时的李自成拥兵“百万”,这是对外吹的,实际多少他自己也不知道,估计能有个三十万左右吧。有如此实力的李自成有些飘了,对于这种小人物,懒得看一眼,直接降了半级,改任通判,另派了两年前投效自己的秀才周文远过去做知州。也算是对他鞍前马后的奖赏。
那周文远是个酸儒,见了自己总爱掉书袋,不过做事倒也还算勤勉;王启年当时老实的像只老鳖,整天缩着脖子,见了大顺军谁都点头哈腰,李自成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三日后,商州城下。
“陛下驾临,快开城门!”前锋官郝摇旗在城下高喊,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可城头上却静悄悄的,连个探出头的都没有。李自成皱起眉,心里莫名发慌。郝摇旗又喊了几声,才见城头露出个脑袋,正是王启年,只是那身通判的青色官袍换成了圆领红袍,腰间还挂着串金鱼袋,看着刺眼得很。
“反贼李自成,休要叫门!”王启年的声音尖细,却带着说不出的得意,“我商州已归顺大清,周文远那酸儒的脑袋,已被我斩了送与多铎王爷做投名状!”
李自成如遭雷击,猛地抬头,就见城头突然竖起了旗帜,蓝底红边的“清”字旗在风雪里猎猎作响,旁边同时举起一根竹竿,上面挑着颗人头,发髻散乱,正是周文远那张总是带着书卷气的脸。
“王启年!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李自成气得浑身发抖,拔刀指着城头,“朕待你不薄,你竟敢……”
“待我不薄?”王启年嗤笑一声,往城下吐了口唾沫,“我呸!姓李的,你把我从知州降成通判,让个酸书呆子压在我头上,天天跟我墨迹子曰、圣人言。你可知道我那可是十年寒窗考取的进士出身,你让这个连举人都没考上的穷秀才骑在我头上,天天找茬儿,这也叫不薄?李自成,你还有脸在这称孤道寡,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潼关已破,西安已失,你就是条丧家之犬!识相的赶紧滚,不然等多铎王爷的大军到了,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城头上的守军突然鼓噪起来,个个举着刀枪呐喊,脸上竟带着狂热的狠劲。李自成看得发愣——这些兵丁,去年大顺军来时,跟要饭花子似的,毫无战意。如今却像换了个人,个个眼睛里冒着凶光,仿佛随时就要扑下来咬人一般,看着大顺军的脑袋就像看一碇碇雪花银!
“陛下,攻城吧!”郝摇旗怒吼着,“一群土鸡瓦狗,看末将劈了他们!”
“攻城!”李自成咬牙下令。
半个时辰后,大顺军的士兵们扛着刚刚赶制出来的简易云梯往上冲,雪地里留下杂乱的脚印。可城头上的守军却异常凶悍,滚木礌石像雨点似的砸下来,弓箭不要钱似的射下来,还有人冒着城下射来的密集箭雨,把一锅锅滚开的沸水往下泼,烫得城下大顺军士兵惨叫连连。
第一波冲锋,很快就被打退了,地上留下几十具尸体和百十个哀嚎的伤兵正在满地打滚。
“他娘的!这些人怎么跟疯了似的!”李过抹了把脸上的雪,气得直骂。去年打商州,就跟旅游一般,大军兵临城下,守军直接开城投降,如今却像换了座铁城。
李自成盯着城头,突然发现城头上有个熟悉的身影,穿着明晃晃的铁甲,正指挥着士兵搬石头,是原商州卫的千总赵贤育。这赵贤育去年见了大顺军就跟着王启年跪地求饶,这等货色自然是不可能带在身边,被自己原职留任,还驻守在商州,没想到竟跟王启年勾结在了一起。
“赵贤育!你这懦夫也敢反我?”李自成大喊。
赵贤育探出头,咧嘴一笑,露出颗金牙:“李闯王,识时务者为俊杰!大清给的饷银足,杀一个反贼赏五两银子,比跟着你混强多了!弟兄们,加把劲,主子爷说了,砍了李自成,赏银万两!”
城头上的守军顿时欢呼起来,气势更盛。第二波冲锋,大顺军用盾牌挡着箭矢很快就冲到城下,刚架起云梯,就被守军泼下来的火油点燃,城下的士兵们瞬间成了火球,有的惨叫着跌下云梯,有的倒在地上打滚,城下顿时燃起一片片火光,黑烟升腾。
“鸣金,先把人撤回来!”李自成的心像被冰锥刺着,疼得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骑着快马奔来,脸色惨白:“陛下!不好了!多铎的大军离此不足三十里,前锋已经过了洛南!”
李自成浑身一僵,回头望了眼商州城,又看了看身后疲惫不堪的残兵,终究是咬碎了牙:“撤!往商洛山走!”
商洛山的山路比刀刃还险。雪压断了枯枝,不时有滚石从崖上砸下来。大顺军残兵们饿得眼冒金星,只能嚼着树皮充饥。有个十六七岁的小兵走不动了,坐在雪地里哭:“爹,娘,我想回家……”话音未落,就被李过一把拽起来:“走!不想被鞑子割了脑袋领赏就跟紧了!”
可还是不断地有人掉队。夜里李自成就宿在山洞里,第二天一早清点人数,又少了两百多个——有的冻僵了,有的趁黑跑了,还有的干脆就是在山里走散了。通常在深山里走散了的结局就是被野狼叼走,而留下的一滩血迹就是他们在这世界上的最后印记。
李自成看着空荡荡的洞口,突然想起几个月前东征北京时,那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如今竟只剩这两万多人,喉咙里像堵着团烧红的棉絮。
就在这时,山外传来了马蹄声。李双喜带着几个斥候正趴在崖边往下看,只见一队清军骑兵正沿着山路搜索,甲胄在雪光里晃眼,为首的将官举着望远镜,正往山上瞅。
“是吴三桂的关宁铁骑!”一个年轻些的斥候声音发颤,“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
“应该是多尔衮把他调过来的!”李双喜猜测道。
“还愣着干嘛?快跟我回去告诉陛下!”李双喜随后吩咐道。
李自成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咯噔一下。他原以为商洛天险能挡几日,没想到清军竟跟来了。他拽起身边的亲兵:“快,传令大军继续往深山钻!让高一功带人把后面的痕迹都抹掉!”
残兵们慌不择路地往密林里钻,树枝划破了脸也顾不上擦。
山中树木茂密,清军很快就开始下马步行。
两万人的踪迹,尤其是在林间,怎么可能抹去?吴三桂很快就找到了李自成大军昨晚的营地,随后追了上去。
关宁军在身后紧追不舍,箭矢时不时从大顺军的头顶飞过,钉在树干上嗡嗡作响。有个小兵跑得慢了些,被一箭射穿了胸膛,倒在雪地里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鲜血在雪地上漫开,像朵烂掉的红梅。
经过一天的亡命狂奔,好不容易甩掉追兵,躲进一处断崖下的石窟,李自成瘫坐在地上,刚要喘口气,就见李过捧着块干粮跑过来,那是从死人身上搜来的半块麦饼,已经冻成了硬块。
“陛下,吃点吧。”李过的声音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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