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7章 一三四五章 泰岳新天(2/2)
其余四人见状,也纷纷割辫。熊老六割得急了,还划破点头皮,血顺着耳根流下,他却浑不在意,哈哈笑道:「痛快!」
呼延绰看着这五条新收的汉子,点点头:「从今往后,恁等就是明军徂徕山游击支队的兵。现在,带俺们去泰山。」
有刘尖子五人带路,穿越泰安州的金军封锁线竟出奇顺利。
这些本地响马,对山里每一条兽径、每一处洞穴都了若指掌。他们领着呼延绰一行,专走绝壁缝隙、暗河溶洞,有时甚至在金军哨卡眼皮底下穿过:那些哨卡多设在官道要冲,却对这些世代山民才知的隐秘小路一无所知。
六月十二晌午,一行人终于抵达泰山南麓,抬头望去,玉皇顶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山道上依稀可见工事痕迹,混凝土的掩体、伐倒的树木构成的障碍,还有几处明显是火器射击造成的焦黑弹坑。
「这三年,金狗攻了七次山。」刘尖子低声道,「最悬乎那次是去年秋天,调了四门铁炮轰了三天,山顶上的寨墙塌了一半。后来不知道为啥,又撤了。」
呼延绰没说话,他盯着山道上那面隐约可见的旗帜,不是日月旗,也不是宋字旗,而是一面褪色严重的杏黄旗,上书四个已模糊难辨的大字。
「那是……」孙立眯起眼。
「『舟山义勇』。」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
众人抬头,只见山道拐弯处站着个汉子,约莫二十五六岁,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灰布军装,腰间挎着支燧发枪,枪托磨得油亮。他面容瘦削,颧骨突出,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
「王昭兄弟!」李应第一个认出来,大步上前。
王昭愣了片刻,待看清来人,那张因长期缺乏营养而显得苍白的脸上,骤然绽出难以置信的光彩:「李、李应大哥?!还有呼延叔、孙大哥、彭大哥……王、王霜姐?!」
他踉跄着冲下山道,与众人一一相拥。握着呼延绰那只仅存的、布满老茧的手时,王昭眼圈骤红:「六年……六年了!自永乐九年李宝团长率主力南下,我部在这山顶,从永乐七年驻扎了整整八年!」
众人随着王昭上山。越往上走,越是心惊。玉皇顶大寨比想像中小得多,依托着山顶天然石台而建,寨墙多以山石垒成,多处有修补痕迹。寨内建筑简陋,多是木石结构的棚屋,唯一像样的是座夯土砌成的「聚义厅」——其实就是间大些的屋子。寨中约有二百余人,个个面黄肌瘦,但眼神警惕,见到王昭领人上来,纷纷放下手中活计围拢。
呼延绰注意到,这些人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有明军制式的燧发枪,但保养状况参差不齐;有老式的火绳枪、钢弩;甚至还有钢刀、长矛。他们身上的军装早已破烂不堪,不少人打着赤脚,脚上满是山路磨出的厚茧。
「这就是……舟山军少年神机营?」彭玘喃喃道。
王昭苦笑:「当年的少年,如今都不少年了。靖康元年上山时,营中四百二十人,最年长的十八,最小的才十四。如今……」他环视寨中那些沧桑的面孔,「还剩二百零七人。战死一百二十一,伤病不治九十二。」
他引众人进入聚义厅。厅内陈设简陋,正中挂着幅手绘的泰山周边地形图,墨迹已褪。墙角堆着些木箱,标着「火药」、「铅子」等字样。
「条件艰苦,让各位前辈见笑。」王昭招呼众人坐下,自有少年兵端来瓦罐倒水——那水浑浊,带着土腥味。
李应从怀中取出那份盖着枢密院大印的调令,郑重递给王昭:「王昭兄弟,从今日起,恁这泰山据点,不再是孤军。俺们奉方首相令,全力支援敌后战线。要人、要枪、要炮,只管开口。」
王昭颤抖着接过调令,细细读了三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八年……终于等到了……」
当日下午,随行的参谋军官与王昭部开始清点物资、整编人员。呼延绰带刘尖子五人熟悉山寨防务,孙立、彭玘则检视武器状况。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火药受潮近三成,铅子不足五千发。」彭玘皱眉道,「燧发枪还能用的,不到八十支。其余都得大修。」
王昭惭愧道:「俺们缺匠人,更缺零件。这些年全靠自己摸索,坏一支拆一支,凑合著用。」
「没事ㄦ。」李应拍拍他肩膀,转身对随行参谋道,「给临沂军分区传信儿,第一批要补的东西:针发枪三百支,配的子弹五万发;迫击炮十二门,炮弹六百发;火药两万斤。另外,调工匠二十个人,医疗队一支,赶快来泰山。」
参谋飞快记录。王昭在旁听着,如在梦中。
更让他震撼的还在后面。呼延绰召集山寨全体,当众宣读了方梦华签发的整编令:泰山据点改编为「大明山东敌后第一兵团」,王昭任兵团长,授上校衔。原有人员全部转为正式明军,饷银、粮秣、被服,皆按主力部队标准供应。
当那些衣衫褴褛的战士领到崭新的军装、沉甸甸的饷银时,不少人当场痛哭失声。
傍晚,李应将王昭拉到一旁,从贴身内袋中取出个锦囊。「这是方首相亲手交给俺的,让俺务必当面交给你。」
王昭双手接过,锦囊是普通的蓝布缝制,却洗得发白,边角已磨出毛边。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系绳,从中取出一面折叠整齐的锦旗。
缓缓展开。杏黄色的绸缎底子上,用浓墨写着十四个大字:「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落款是:「舟山故人方当家敬赠」。
王昭捧着这面锦旗,浑身剧颤。他猛地转身,面对厅内那些闻讯围拢过来的旧部,将锦旗高高举起。
烛火摇曳,映着绸面上淋漓的墨迹,也映着这群被困泰山八年、从少年熬成青年的战士们的脸。
无人说话。只有压抑的、断续的抽泣声,在山寨的夜风中飘散。
许久,王昭才用沙哑的声音道:「兄弟们……舟山大当家……没忘了咱们。」
这句话如同解开某道封印,人群中爆发出压抑十年的痛哭。有人跪倒在地,有人以头抢壁,更多的人相互拥抱,任泪水纵横。
呼延绰、李应等人静立一旁,没有劝慰。他们明白,这眼泪里有十年孤守的委屈,有战友凋零的悲怆,更有终于被记起、被认可的释然。
待情绪稍平,孙立走上前,拍了拍王昭的肩膀,指向厅外:那里,刘尖子、熊老五等五条新收的徂徕山好汉,正光着刚剃的脑袋,好奇又敬畏地打量着山寨的一切。
「瞅见没?」孙立笑道,「有这些『贼祖宗』出力跑腿,加上咱梁山的老脸,重新把整个山东群山的绿林势力收编起来,不是难事。」
他走到厅门口,望着山下泰安州方向依稀的灯火,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从今往后,这泰山不再是孤零零一座山了。咱们要让烽火从这玉皇顶烧起来,烧遍徂徕山、沂山、蒙山、鲁山……让金狗搁山东,断根!」
夜色渐深,玉皇顶上却灯火通明。第一批补给的武器已开始分发,新到的针发枪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幽蓝的冷光。山寨外,新设的岗哨警惕地注视着黑暗中的山道。聚义厅内,地图再次铺开,王昭、呼延绰、李应等人围坐一处,低声商议着下一步的计划。
山下,泰安州的金军大营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那座困了多年的「山贼窝」,今夜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但没人在意。毕竟,七年多都攻不下的山头,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们不知道的是,一粒沉寂十年的火种,已在今夜被重新点燃。而这火种燃起的,将是一场足以焚尽整个齐鲁大地的燎原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