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女生言情 > 芳明1128 > 第1342章 一三四〇章 伪齐终结

第1342章 一三四〇章 伪齐终结(2/2)

目录

「哼,说嘞比唱嘞还好听!」茶肆角落,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压抑的怒气。众人望去,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面容黧黑,手上有厚茧,像是干惯了力气活的,此刻却紧握着粗瓷茶碗,指节发白。「刘豫是狗,难道他背后嘞主子就是菩萨了?这七年,河南人都是咋死嘞?战死嘞、饿死嘞、被掳到北边当奴隶嘞爷们、到浣衣院给鞑子下崽嘞娘们、都再没音信嘞!哪一桩后头没有真女真嘞影子?刘家父子,不过是替他们干尽了脏活、背尽了骂名嘞看门狗!如今眼看南边压力大了,岳爷爷要打过来了,明国那边又不好惹,就把这看门狗宰了吃肉,换个‘为民除害’嘞名头,就想收买人心?呸!卸磨杀驴,当谁看不穿?」

他越说越激动,旁边有人急忙拉扯他衣袖:「李三哥,可不敢胡说!小声点!」

那李三哥却甩开手,眼眶有些发红:「俺爹就是被征去修黄河堤,活活累死到工地上了!说是防明国,可那堤后来是谁掘开嘞?……如今倒成了刘豫一个人嘞罪过!俺看这金人,未必就站得稳!岳爷爷嘞兵马都过汝州了!他们急着收编绿鍪军,接管城池,还不是怕后院起火!」

茶肆里一片寂静。王婆子抹桌子的手停了停。周账房垂下眼帘,吹了吹茶沫,无人察觉他耳朵细微地动了一下。

李三哥的话,戳破了一层窗户纸,但也引发了新的、更深的迷茫和分裂。

一个一直沉默的老书生,颤巍巍开口,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忧虑:「岳少保若能光复汴京,自是万千之喜,重见天日。届时,礼乐衣冠,或可复见……只是,听闻岳家军军纪严明,终究是王师,这‘宋’嘞法度规矩,怕是也要回来嘞。」

他这话,让一些怀念旧日「秩序」的人心生涟漪,却也引来了反驳。

「宋嘞法度规矩?」一个年轻的、曾在南边跑过小买卖的伙计忍不住插嘴,他见识似乎广些,「老先生,您可知南边如今是啥光景?不是临安,是明国!俺在亳州见过明国嘞兵和官,他们不兴磕头,见面行啥‘举手礼’!女人能当街走路、做工、甚至当官!田亩、商税、读书,规矩全和咱以前知道嘞不一样!他们那边,没恁些老爷,也没恁些‘礼’!岳爷爷嘞兵是好,可他们上头,终究是成都那个官家和朝廷,那边……」他摇摇头,没说下去,但意思明显——赵宋那套,未必比金国好多少,甚至可能更僵化。

「荒谬!牝鸡司晨,乾坤颠倒!」老书生气得胡子发抖,「此乃取祸之道!礼崩乐坏,何以立国?岳元帅乃忠义楷模,必是尊奉朝廷,匡扶正统!」

「正统?能让咱吃饱饭,不随便拉人去死,就是好正统!」挑夫汉子闷闷道。

「明国那边……听说做工嘞、种地嘞日子是好过,可他们不信孔孟,搞啥‘实学’,这……这祖宗之道还要不要了?」布贩子也纠结起来。

「岳爷爷来了,至少能赶走金虏!这是大节!」

「赶走了又咋样?再来个张邦昌、刘豫?或是回到以前那样,官老爷照样欺压?」

茶肆里的争论渐渐偏离了最初对金人的恐惧或期盼,变成了对两种截然不同的「未来」的模糊想象与激烈争辩。一方是基于记忆与文教,对「王师北定」、「恢复旧观」的深切期盼,哪怕那旧观并不完美;另一方则被明国传来的、零碎却惊人的新事物所吸引或恐惧,对完全陌生的秩序感到迷茫。

他们争论着岳家军的「仁义之师」背后代表的传统秩序,与明国那种据说「无君无父」般新秩序孰优孰劣,却都看不清前路,只能在焦虑中彼此说服或争吵。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周账房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也没有人发现,茶肆外对面巷口,一个蹲着晒太阳的乞丐,耳朵朝着茶肆方向,手指在破碗边无意识地敲击着某种节奏。

王婆子重新开始抹桌子,眼皮耷拉得更低,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是那抹布在粗糙的桌面上来回摩擦的声音,单调而绵长,盖过了茶肆内渐渐低下去、却更深沉的纷扰。

开封城的街巷里,类似的私语、争论、迷茫在无数个角落滋生。黏竿处的耳目像蜘蛛一样,编织着无形的网,捕捉着这些声音,将其分门别类:哪些是可用之人的蠢蠢欲动,哪些是必须清除的「顽固怀宋者」,哪些又是对明国那套邪说产生了危险好奇的「不安定种子」。

茶肆外,夏日的阳光白得刺眼,晒得青石板路发烫。远处,金军巡逻队的皮靴声整齐而沉重地传来,嗒,嗒,嗒,敲打着开封城尚未愈合的伤口,也预示着某种新的、或许更加复杂的桎梏,正在缓缓合拢。

刘豫父子被套上囚车,准备押离皇宫。经过宫门时,完颜宗弼策马靠近囚车,用马鞭轻轻抬起刘豫死灰般的脸,示意他听。

外面街巷传来的、那并不热烈却持续不断的鞭炮声,隐隐约约的人声嘈杂,清晰可闻。

完颜宗弼俯下身,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一字一句地钉进刘豫耳中:「听见了么,刘彦游(刘豫字)?」

「七年前,靖康难,二帝北狩,汴京城破之日,满城缟素,哭声震天。」

「今日,你齐国覆灭,你父子成了阶下囚。」

「这满汴京的百姓……」他顿了顿,鞭梢划过那些隐约传来的、并非哭声的声响,「可有一人,为你这‘大齐皇帝’……流半滴眼泪?可有一人,觉得你这‘齐国’,值得留恋片刻?」

刘豫浑身剧震,瞳孔彻底涣散,最后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去。他嘴唇哆嗦着,望向宫门外那片他曾以为属于他的城池和天空,目光空洞,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囚车轧过御道,驶出宫门,汇入开封街头那混杂着鞭炮硝烟、尘土、粮食气味以及无数复杂目光的、诡异的「庆典」气氛中。伪齐七年的荒唐闹剧,在这一天,以一种被其主子亲手扼杀、并被其子民以沉默和些许杂音「送行」的方式,仓促而彻底地落下了帷幕。

金国的狼头大旗,取代了绿底狗头旗,插上了开封城头,它不仅要接管土地和粮仓,更要开始梳理、引导、分化乃至镇压这片土地上纷乱的人心。

而在这人心战场之下,两股更大的潜流:一面是「精忠报国」的旧日旗帜,一面是「赫日当中」的全新宣告。正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积聚力量,它们投射下的漫长阴影,已悄然笼罩了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滑稽剧变的千年古都。中原大地,进入了新的、也是更直接的动荡前夜。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