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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9章 一三二七章 湘锑之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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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菱解下沾着旅途尘灰的藏青色呢绒外套,搭在椅背上。她刚结束在冷水江与常宁长达数月的技术督导,奉命回金陵国会做「特种材料与电气化进程」专项汇报,特意绕道岳州停驻两日。屋内炭盆烧得正暖,驱散了秋夜的湿寒。她揉了揉眉心,连日奔波与案牍劳形带来的疲惫,在踏入这间属于她和杨太两人小天地的瞬间,似乎消散了不少。

门轴轻响,带着一身室外寒气的杨太走了进来。他已褪去白日巡营时的深青将官服,只着一身靛蓝棉布常服,身形依旧挺拔如岳,但眉宇间常年征战的锋锐,已悄然沉淀为一种更为复杂的沉静与疲惫。见到灯下身影,他冷峻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青菱。」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荆南本地口音特有的磁性。

「回来了?」沈青菱转身,眼中漾开笑意,自然的如同每日寻常。她上前,接过他解下的佩剑挂好,指尖触及他掌心因常年握持兵器而生的厚茧。

没有过多言语,两人在炭盆边坐下。沈青菱从随身携带的牛皮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用软绒布仔细包裹的物件,递过去。「看看这个,冷水江最新一批的『头汤货』。」

杨太接过,入手微沉。揭开绒布,一块约莫拳头大小、闪烁着奇特暗蓝银灰光泽的金属锭映入眼帘。它并非黄金的炫目,也非白银的柔亮,而是一种内敛的、坚硬的、仿佛将冷冽星光凝铸其中的光泽,表面还有细微的电解沉积纹理,触手冰凉。

「这是……?」

「高纯锑锭。明华大学冶金所,在冷水江用新法电解炼出来的。」沈青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纯度接近九九。你摸摸看,敲敲听。」

杨太依言,用手指摩挲那冷硬的表面,又屈指轻弹。「叮——」一声清越微颤的金属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他凝视着这块蕴含着陌生力量的金属,目光专注。炭盆火光与头顶电灯的白光交织,在那暗蓝的金属光泽上跳跃,也倒映在他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两簇微小的、冰冷的火焰在瞳孔深处燃起。

静默片刻,他低声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直直撞进沈青菱心里:

「当年在洞庭,钟天王领着大伙儿分田、抗租,跟赵官家、跟伪齐伪秦的狗腿子拼命……那时候,想的很简单,就是为了一口活命的饭,一块能自己作主的田。觉得把田分匀了,天下就太平了。」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锑锭冰凉的棱角,「后来大楚败了,跟了大姐,看她修铁路、造轮船、点电灯、开矿炼钢……心里头不是没有过嘀咕,这路子,跟咱们当初想的,太不一样。」

他抬起头,目光从锑锭移到沈青菱脸上,那眼中的冰冷火焰化为了更为复杂的热度:「可看着这东西,看着你们弄出来的电池、电缆、还有这能让灯丝更耐用的‘味精’……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向前倾了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当年洞庭分田,是为活命;今日荆南炼锑,是为争天命……争一个不再靠天吃饭、不再被人卡住脖子的‘活法’。大姐的路,」他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确认什么,「果然越走越宽。宽到……我这条洞庭里的‘翻江龙’,都快看不清岸边了。」

沈青菱握住他抚摸着锑锭的手,将他带着薄茧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她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温柔地包裹着他。她懂得他此刻的震撼与感慨。这个曾经叱咤洞庭、信仰着均平天国的汉子,正在用他的方式,艰难而深刻地理解着一个由电流、合金与精密计算构成的全新世界,并尝试在其中找到自己以及他身后无数洞庭旧部的坐标。

「看不清岸边不怕,」她轻声说,眼中映着灯光,也映着他的身影,「你看得清光的方向,也看得清脚下的路。水师变巡防,将士学测绘,洞庭的力气,正在变成托起铁轨、竖起电杆的力气。这就够了。」

杨太反手握住她的手,紧紧攥了一下。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窗外隐约传来港口夜班货轮的汽笛和火车调试的鸣响,那是新时代永不停歇的脉搏。而在这一方温暖的斗室里,两块曾被时代洪流冲散又汇聚的浮木,紧紧相依,在浩荡的江声中,汲取着彼此的温度与力量。

两日后,金陵国会大厦巨大的议事厅穹顶下,灯火通明如昼。方梦华立于主席台之上,身后是一幅巨大的、标注着密集符号与连线的「大明湘赣核心工业及资源分布图」。赣西的钨矿、湘中的锑铅矿、纵横的铁路线、沿江的电厂与电缆厂标识,如同星辰与血脉,交织出一幅充满力量感的图景。

台下,座无虚席。除常驻议员、各部大臣外,特别列席的湘赣二十一州代表,皆身着正装,神情激动。他们许多人面容黝黑,手上犹带操劳痕迹,是真正从田埂、矿山、车间走出来的新晋民意代表。

方梦华的声音通过扩音铜筒,清晰而充满穿透力地回荡在肃穆的厅堂内:「……诸君!两年前,我们在此决议平定赣西伪秦,援手荆南大楚。彼时所言‘实业兴邦’,或有视为空谈者。今日,请诸君随我一同检视——」

她手臂挥向地图:「赣西之钨,自大庾岭深处掘出,经烈火千煅,已成照亮千家万户、亦能洞穿旧世甲胄的‘光明之锋’!钨丝之光,稳定如恒,乃驱散千年蒙昧黑暗之第一缕晨曦!」

话音稍顿,她的指尖重重落在湘中区域:「而今日,我要向国会,向天下宣告另一项捷报!湘中之锑,自冷水江峡谷炼得,此物坚而韧,乃‘工业之骨’、‘合金之魂’!」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前排的沈青菱、徐振邦等人身上,微微颔首,随即朗声道:「以此锑铸合金,可令我‘华光’灯泡钨丝支架更固,寿命延长;可令‘兴国’电缆耐热耐磨,跨越天堑而电流不衰;可令铅蓄电池极板强健,蓄力更久,为电报、为未来之机动力量筑牢根基!更可熔入焊锡,联结万千精密机巧,奠定未来精密工业之基石!」

她一步踏前,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交击般的铿锵:「从此,‘荆南之力’与‘江西之光’,不再是地图上分隔的板块!钨与锑,光与力,通过我们的铁路、电缆、汗水与智慧,血脉交融,筋骨相连!它们共同铸就的,是我大明工业自强之双翼,是支撑起‘不夜山河’梦想的——钢铁脊梁!」

「轰——!」掌声、欢呼声、乃至一些老代表抑制不住的哽咽与叫好声,如同积蓄已久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议事大厅。湘赣各州的代表们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

吉州代表,一位前矿工出身的汉子,抢到发言台前,未语先泪,他举起一双布满老茧和疤痕的手:「首相!各位大人!我俚吉州老表,以前在私矿里挖钨砂,那就是卖命换口馊饭吃!透水、塌方,死了连副薄棺材都冇得!如今……如今钨砂变成了钨丝,变成了电灯,照亮了学堂,我屋里崽女晚上都能看书认字!这、这不是神仙法术是么子?宋朝?宋朝只会收我俚的矿税,哪管我俚的死活!」

袁州代表,一位转型成功的陶瓷窑主,接着发言,声音洪亮:「我俚袁州,以前除了点粗瓷土窑,有么子?伪秦刘光世刮地皮,差点连窑火都熄了!现在呢?铁路通了,华光灯泡厂的玻璃熔炉用的是我俚改良的耐火砖!厂里招工,我俚乡亲自食其力,挣的是干净钱、明白钱!这日子,宋仁宗年间有过吗?宋神宗变法时有吗?冇!从来冇!」

衡州代表,一位穿着简朴但整洁的妇女,她是州立医院的新式助产士,声音清晰:「我俚衡州,妇人生仔以前是过鬼门关。如今有了新式医院,有了电报能请金陵的名医会诊,有了稳定的电灯能在夜里做手术!更别说那些从冷水江、常宁来的做工机会,让多少妇人能自己挣钱,腰杆子挺起来!宋朝的皇后娘娘,可能享到这样的福分?可能想到我俚这些乡野妇人也能凭本事立世?」

「大明万岁!」

「方首相万岁!」

「工业救国,实学报国!」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这些来自最基层、亲身经历了家乡脱胎换骨的代表们,用最质朴甚至粗粝的语言,诉说着两年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的感激并非浮夸,而是源于实实在在的生活提升:灯火、学堂、工作、医疗、尊严……这些具体的、可感知的「好日子」,比任何空洞的忠君口号都更有力量。

他们口中「宋朝之前的一切古代王朝都无可比拟」的称颂,并非刻意贬古,而是在鲜活对比下的真实感受。赵宋的士大夫风雅与积贫积弱,汉唐的武功鼎盛与平民困顿,在眼前这个正试图将技术福祉普惠至最底层、并赋予其改变自身命运能力的新国家面前,似乎都显得遥远而苍白。

方梦华静静聆听着这汹涌的民意,没有打断。她知道,这是最好的证明,也是最佳的动员。当钨的光明与锑的力量,不仅照亮了山河,更点亮了人心深处对未来的渴望时,这个国家向前奔涌的洪流,将再无可阻挡。

她望向窗外,金陵的夜空已被万家灯火点缀。而在更遥远的南方与西方,湘赣大地的轮廓,仿佛正与这璀璨灯火融为一体,逐渐勾勒出一幅前所未有的、光辉灿烂的「不夜山河」画卷的坚实基底。

画卷之上,是无数如沈青菱、杨太、徐振邦、乃至吉州矿工、衡州助产士这样,被新时代的光芒照亮,并反过来奋力点亮更多角落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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