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妥协与牺牲(2/2)
“嗯,我只是太忙……”
“我就和奉药说,是他太小了,等他再大一些,能够上阵杀敌了,就能日夜见到你了。”
听到这些话,刘羡没有回答。因为一想到即将要谈及的话题,他就感到一种沉重的愧疚,正在自己胸口坠着。恐怕只要一出声,自己就会流下泪来。但他不能流泪,所以他暂不出声,故意把头撇向一边,看着为篝火余光所映照的角落,又听绿珠道:
“辟疾,这些年,你陪奉药的时间太少,要好好关照他。”
刘羡仍然无法回答,但他知道,这件事是躲不过去的,他必须正面提起这个问题,让绿珠母子有所准备。
故而无语良久后,刘羡终于整理好情绪,对着绿珠徐徐说道:“照容,奉药就是我的儿子,不用问配不配。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的儿子,我都是看重他的。”
“可正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刘羡的声音渐渐低沉道:“所以他不可能像寻常的孩子一样,过上正常的生活。有时候,还要为我牺牲。”
“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悲哀的乱世,可我们必须要克服这种悲哀。”
绿珠也没有说话,其实从刘羡进帐的一开始,绿珠就知道,他不是无缘无故来的。在远行的路上,刘羡放下手中的杂事,一定是有大事要说,而且是事关自己母子的大事。只是她不知道,究竟是一件什么样的大事。绿珠静静地等待着答案。
刘羡道:“照容,你知道,除了奉药外,我没有别的儿子,如果没有意外,我打算让他继承我的文武之道。”
绿珠并不因此感到欣喜,因为她知道,
果然,刘羡道:“但是现在不行了,不是因为我不看重奉药,而是因为时势不允许。明天,为了能真正在关西立足,我要和杨难敌去一趟仇池,然后再娶一个姑娘回来。我大概会和她生一个孩子,如果是男孩的话,那他就是我的嫡子。”
这就是刘羡想出来的办法。让他废去曹尚柔,娶杨徽爱做正妻,这实在是难以做到,也有违信义。可若是和杨氏父子达成协议,立杨徽爱所出为嫡子,大概率便能解决这个问题。毕竟他们所看上的,其实并不是皇后之位,而是未来的太子。
如此一来,问题解决了,各方皆大欢喜。可唯一真正受到损害的,却是无权无势的绿珠母子。刘羡对此感到极为愧疚,但也知道,这是当下最妥善的解决方式了。
因此,等刘羡说完,他甚至不敢看绿珠的眼睛。这确实是一个残忍的决定,这十多年来,绿珠从未向自己争过什么,无论自己做什么安排,绿珠都甘之如饴,从不反驳。但刘羡知道,这个决定,绝对触碰到了绿珠的底线。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妻子的斥责。
但绿珠没有斥责,她沉默良久,眼眶也红了,最终却只是低声说道:“你多虑了,我从没做过这种奢望……”
真的没做过吗?刘羡当然不会追问,他听着营帐外的雨点,回头再漫步过去,悄悄地靠近床榻,揭开寒衾,默默地看着儿子沉睡的面孔。心中有许多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孩子十岁了,但归根到底,还只是一个孩子而已。身量还没长高,声音也并不硬朗。他是怎样看待自己的呢?向往?厌恶?还是纯粹的陌生?但不管孩子怎么看,毫无疑问,自己一定是个不合格的父亲。
平静地思考片刻后,刘羡很快下定了决心。他坐回到绿珠身边,对她道:“照容,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说,只要我能够做到,就一定会尽量弥补。”
这算是刘羡最后的表态,虽然不可能让刘朗再做自己的继承人,但除此之外,刘羡愿意竭尽全力。哪怕他一贯反感纨绔子弟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状态,但若是奉药的话,只要不伤天害理,刘羡觉得也可以容忍。
孰料绿珠低头擦拭眼泪后,随即回答道:“辟疾,我没有别的,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等这一次,你从仇池回来,就让奉药时刻跟着你。不论是征战还是歇息,你都要一直带着他,尽你作为父亲的责任。”
“……”刘羡再次陷入沉默,并没有立刻应允。因为他意识到,绿珠的要求极为敏感,处理稍有不慎,便可能成为一次新的政治风波。
绿珠自然也知道他在担忧什么,随即补充道:“我不是要你一定要培养奉药,他十岁了,也晓事了,不需要你太多照顾。但你至少要多陪陪他。毕竟自他三四岁记事起,和你相处就不足一年,这哪里像父子的样?!”
说到这里,绿珠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泪水,两串晶莹的泪珠滚落脸颊,肩膀也随之剧烈地抖动起来。刘羡见状,连忙将她揽入怀中,没多久,胸襟就被她的泪水浸透了。
绿珠低声抽泣,就像一个没有靠山的少女一般,半蜷缩着,对刘羡喃喃道:“你怎么能让我失望?我一直都以为,只要和你在一起,可以一起吃苦,但绝不会再流泪。”
眼泪是女人最好的武器,在此时此刻,刘羡回忆起过往种种,再硬的心都化了。他只能不断拍着妻子的背,轻轻吻着绿珠的耳垂,低声说:“莫要哭,莫要哭……是我的错。照容,我答应你,等我这次回来后,不论有什么意外,我都一定把奉药带在身边。”
或许雨水中总会掺杂有泪水,但就像雨水终会停止一样,泪水也终会干涸,决定既然已经做下了,那一切便唯有向前。
在太安三年的九月壬戌,雨水停歇,天气稍好。刘羡便将手中的事务暂时转交给李矩与刘琨,仅带着十余名随身侍卫,便与杨难敌一起脱离大众,离开陈仓道,朝仇池山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