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7章 海上定约(2/2)
“爽快。”蒲徽渚抚掌,“我大华初至西洋,需个本地家族代理贸易。听闻孔塔里尼家族商路通达,不知可愿合作?”
“条件?”
“克里特岛,干尼亚港。”
“什么?!”卡特琳娜霍然起身,翡翠眸子几欲喷火,“干尼亚是威尼斯命脉港口!你们这是明抢!”
蒲徽岚慢条斯理把玩着腕间玉镯,忽抬眼冷笑:“詹将军。”
那赤甲将军应声上前,声如洪钟:“末将在!”
“传令各舰,炮口对准敌船吃水线。”蒲徽岚红唇微勾,“既然这位小姐不识抬举,那便让她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明抢’。”
“且慢!”卡特琳娜环视四周,甲板上火枪手已列队完毕,黑洞洞的枪口森然指来。
海风中隐约飘来威尼斯水手的惊呼,那二十艘黑色战舰果然调转炮口,阳光下泛着冰冷刺骨的寒光,直压得人喘不过气。
卡特琳娜闭上眼,父亲佝偻的背影、账册上触目惊心的赤字、教廷使者贪婪的嘴脸,走马灯般在脑中轮转。
再睁眼时,她声音已然沙哑:“让我看看你们的货。”
蒲徽渚眸光流转,起身引路:“请!”
二人穿过甲板,下至舱底。
卡特琳娜一路留心,见这船内部结构精妙绝伦,廊道以琉璃灯照明,舱门皆包铜镶边,就连楼梯扶手都雕着精细的流云纹,果真是内外皆奢,天下独此一艘。
行至货舱,厚重木门推开刹那,仓里货物直接撞进她眼。
“妈妈咪呀!!!”卡特琳娜失声惊呼。
但见舱内高耸如殿,层层木架排列齐整。
左侧架上,雪白丝绸如瀑布倾泻,月光纱、浮光锦、软烟罗,种种名色她只在商队账簿里见过名目。
中间架上,瓷器琳琅满目,青花缠枝莲纹梅瓶、釉里红三果纹高足碗、斗彩海水龙纹盖罐……
每件都釉色莹润,绘工精妙。
右侧则是茶箱,启开一箱,醇厚茶香扑鼻而来,内中茶叶条索紧结,金毫显露。
卡特琳娜疾步上前,捧起一只粉彩九桃纹瓶。指腹抚过釉面,滑腻如凝脂;细看桃实饱满,枝叶翻卷,竟似能闻见果香。
又展开一匹绛紫织金缎,日光从舱窗透入,缎面流光溢彩,金线织就的百花纹熠熠生辉。
“这般品质的瓷器丝绸,我尚有十三船。”蒲徽渚语声轻缓,却字字如锤,“小姐是行家,当知若在威尼斯出手,价钱翻上十倍、几十倍也不稀奇。”
卡特琳娜指尖微颤,想起那些可恶的阿拉伯中间商,拿着次等货便敢漫天要价;想起罗马教廷那些主教,为一方东方丝帕便一掷千金。
若是……若是孔塔里尼家族独揽这等货源……
“只要合作,”蒲徽渚的声音似带着魔力,“你便是大华在西方唯一的贸易代理。干尼亚港不过是个落脚处,将来货物进出,关税自有分成。这生意,小姐是做,还是不做?”
卡特琳娜缓缓转身。
舱内光影昏黄,映得她金发如融金流泻。
卡特琳娜碧眸深深望进蒲徽渚眼中,似要穿透那沉静表象,直探真心。
良久,她忽展颜一笑,那笑容如亚得里亚海的阳光骤然破云:“我东方最慷慨的朋友!”
卡特琳娜伸出芊手,紧紧握住蒲徽渚,“卡特琳娜·孔塔里尼,愿与贵国永结盟好,我将是你最忠实的盟友!”
蒲徽渚见她这前后变化,差点没笑出声来,知道这鱼饵起了作用,当即引着这恋恋不舍的卡特琳娜出了仓库。
回到甲板时,长桌上已铺开两份卷轴。
羊皮纸泛着柔光,一份以汉字书写,铁画银钩;一份是拉丁文,花体字优雅流畅。
蒲徽渚执起狼毫笔,亲手誊写条约名目:
《大华与威尼斯国友好通商互助条约》
夫天地交泰,万物并育,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今大华女皇帝陛下,怀柔远人,德被寰宇;威尼斯孔塔里尼家族,商通四海,信着八方。
两国风土虽异,然惠民利物之心同。
兹特遣全权使臣蒲徽渚,与会威尼斯孔塔里尼家族代表卡特琳娜,各秉至诚,共议商约如左:
一、通商之约
自缔约之日起,大华商船抵西洋,所载瓷器、丝绸、茶叶诸货,孔塔里尼家族享有优先采买之权。
货既售出,价金两讫,大华不得复问市价涨落。
二、口岸之约
孔塔里尼家族愿将克里特岛干尼亚港划出码头三座、货仓五区、馆舍一所,永租大华使用。
大华官员、商贾、百姓驻泊其间,威尼斯当以贵宾礼待,一应税赋依威尼斯商船例减半折三征收。
三、互助之约
两国商旅如遇海难、盗劫,当竭力相救。
孔塔里尼家族须助大华接洽威尼斯总督及西洋诸国宫廷,大华亦当维护孔塔里尼家族在东方商利。
四、违约之罚
缔约双方倘有背信,须赔补历来交易货值三十倍之巨金,且受害一方有权兴师问罪,直至约款复行。
以上各款,皆出两愿,缔约于此,永以为好。”
卡特琳娜逐字读罢,指尖在“三十倍赔金”“兴师问罪”等字句上停留良久。
她抬眼看向蒲徽渚,白衣女子静立桌旁,海风拂动她月白衫袖,身后沧溟万里,铁舰如城。
“小姐若觉不妥……”蒲徽渚轻声开口。
“不。”卡特琳娜截住她话头,执起鹅毛笔,在拉丁文卷轴上签下花体姓名。又自怀中取出小巧银盒,内里是孔塔里尼家族的飞狮徽章火漆。
只见其将徽章在烛焰上略烤,郑重压在签名之侧,鲜红漆印如血,在羊皮纸上异常显眼。
“二十日内,我带家族文书来换正式条约。”卡特琳娜卷起自己那份,眸光锐利如剑,“希望咱们至诚相待,再兀寻友!”
蒲徽渚微笑击掌。
两名水手抬上十口樟木箱,启开尽是样品:丝绸十匹、瓷器二十件、茶饼五十匣。
卡特琳娜俯身细检,越看心中越惊,这些竟比舱底所藏还要精美三分。
“这些权当见面礼。”蒲徽渚送她至舷梯边,忽低声道,“小姐归去后若遇难处,可至阿拉伯外海寻我。记住,雪牡丹号泊处,夜夜悬九盏红灯笼。”
卡特琳娜深深看她一眼,重重点头。小艇驶离铁舰时,她回眸望去,但见那白衣女子仍立于舰首,身后落日熔金,将她身影镀上一层辉煌光边。
此刻雪牡丹号上,蒲徽岚款步上前,与妹妹并肩而立。
“这西洋丫头倒有几分胆色。”她望着渐远的小艇,红唇微勾,“不过你真信她会履约?”
蒲徽渚从袖中取出一卷海图,徐徐展开。图上朱笔圈出两处,正是索科特拉岛、摩加迪沙。
“姐姐,信不信都不打紧。”蒲徽渚指尖轻点,“只要咱们占住这两处要冲,进可制红海,退可至广阔大洋。
届时她若不履约……”蒲徽渚抬眼,眸中寒光一闪,“便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炮舰外交’。”
“传令詹将军。”蒲徽渚转身,衣袂在夜色中翻飞如鹤,“全队转舵向南,按第二策行事!”
号角声再起,数十艘巨舰调转帆索,在渐暗的海面上划出数十道银弧。
蒲徽渚独立舰首,任海风扑面。她想起离京那日,杨炯亲手递上海图,指尖温热透过卷轴传来。
“西洋路远,险阻重重。”彼时杨炯眉眼含笑,话中却字字千钧,“我等你满载归来。”
蒲徽渚握紧双手,仰头看向西方,天际最后一缕霞光没入海平面,星辰渐次浮现,但见北斗灼灼,正指前途。
“我一定会的!”蒲徽渚低声呢喃,唇角扬起一抹坚毅弧度,“不仅要归来,还要带着足以匹配你的功业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