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1/2)
没有一分努力会被浪费, 余思归想。
但这句话是真的么?
三模来临时,所有的学生都已疲惫至极,像一把被拉满放了一年的弓。
高复生则更甚——这群人已将考试与排名当作家常便饭般过了两年, 已对“考试”疲惫到了极点。
余思归甚至在三模的语文考试开考前, 还在整理物理错题本, 直到看到老师夹着卷子走进来,才迟钝地收起纸笔, 将书包拿上讲台。
来监考的是她自己班的语文老师, 担忧地望了望她。
思归从一模之后考试状态就不太好。
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但一个聪明与努力有目共睹的人, 却在每次考试时都出一些低级的差错,导致结果与她的实际水平出入极大,总让人难以甘心。
高考只是一场持续两天的考试, 却要用这两天为十几岁的人敲定乾坤。
这也意味着这场考试, 其实有着极强的运气成分。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最顶尖的苗子之间,差的就是那一点点运气。
那一点儿「运气」。
这个学期以来,思归听这俩字听得头昏脑涨。
有时她觉得是自己粗心大意,自己的努力不够, 但有时候她也会控制不住地想,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一种看不见说不明的「运」, 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左右着她的人生。
所有人,包括盛淅和任课老师在内, 都说余思归缺的就是这点运气。
他们说得,其实没错。思归想。
运气好的人不会在升高三时家庭突发变故, 更不会在小时候成为单亲家庭;而妈妈也差不多。
“……”
如果这种破运气延续到高考该怎么办?
余思归苍白地想。
考了六百四的人选择复读,无非是相信自己一定有考六百八九十, 甚至七百分的能力,但假如复读提不了分,复读就只是浪费一年的时间罢了。
余思归坐在三模考场,只觉手心汗湿。
阳光洒进窗棂,她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努力将杂念摒除出脑海,可那些念头挥之不去。
我和他人相比,已经损失了一年的时间,思归想。
如果我最终得不到我想要的——
那我现在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焦躁。
五月末。
余思归的三模的成绩平平淡淡,市里排名四十几。
不算发挥特别差,她想,但被生物和英语阅读拖了后腿,思归分析试卷时有种说不出的堵心——这里不该扣分,那里也不该,可是为什么偏偏就扣了呢?假如就扣了这么一个地方,那勉强算是粗心大意,可是粗心大意不止一处,就只能用实力不如人来解释了。
假设这些错误出现在一模之前还来得及,可是现在距离正式高考只有不到两周了。
盛淅回来看她时,看到她的成绩,并没有表示什么。
但思归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一瞬的不忍。
那是不忍,更是同情。更糟的是,思归对此无可奈何。
我对得起他吗?思归茫然地想。
盛淅在过去的这一年里,在两地间频繁的往返,连过年都不例外,而我对得起他做的牺牲吗?她问自己。
——我对得起自己吗?
一年时间,被他人落下的这一整年。个中的辛苦劳累,那些无法对外人言说的痛苦。
“考完了就好了。”
思归写着作业,喃喃自语道。
黄昏时分夕阳洒落,窗外树影如藻荇交横。
盛淅回过头看她。思归头发蓬蓬松松地扎在脑后,他起先以为是错觉,然而下一秒钟却听见了思归极力压抑的、从胸腔里发出的抽泣声。
“……”
他安静地看着思归,目光微动。
她极力忍着,肩膀颤动,却不肯被盛淅看见自己在哭。
余思归压力最大的,就是高考前的那段时间。
静悟期似乎比什么都要长,思归带着行李与书从高复班回来,把厚厚的书堆在客厅里。
盛淅那周有门课要结课,戴着眼镜坐在茶几前,专注地敲代码。
他的键盘声音很轻,思归对着课本与学案左看右看,却无论怎样都看不下去书,看得发闷,焦躁不安,又想起这个客厅的位置一直是妈妈在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起身告诉盛淅,说要出门去公墓一趟。
盛淅透过眼镜望她,嗯了声,
初夏郊外草长莺飞,白月季攀在砖墙上。
那天并非节假日,偌大一个园区只有零零星星一两人,余思归带着她从超市买的水果和家里仅剩的酒,又从花店买了一束茉莉,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妈妈的坟前。
思归在安葬妈妈时才知道,妈妈早已买好了自己的墓地。
妈妈是在外婆去世的时候买的,正买在外婆邻处,而外婆的坟茔又靠着外公;如今三个人都长眠地下,三个坟头并列,岁月却不同。
像是小小的一家三口。
外孙女抱着花与祭品去洒扫,思归除着草,忍不住想,妈妈小时候会是怎样的呢?
外公还健在的时候,那个属于妈妈的三口之家,会不会有小小的柳敏放学后踩着十字花格回家?
小小的妈妈推开家门,满屋都是外婆的饭菜香气。
那时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思归想。没上大学,没有破碎的婚姻,没有余思归,年幼的柳敏甚至还没来得及生出确切的梦想,更无从听见深夜里梦推杯换盏的声音。
柳教授。柳师姐。柳同学。柳敏。
余思归眼眶发烫,摇了摇头,将思绪甩出脑海。
“如果我给自己买的话,”归归喃喃道,“其实也会买在妈妈身边的。”
然后她眨掉泪水,小声道:“说没动买坟地的念头是假的。”
“我其实翻过那个小册子,”思归小声絮叨,“想看看价格和服务,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靠着买一个……但是翻完了最后还是没买。一来六万块一平米太贵了,二来它还有使用年限……”
思归静了一小会儿,难过道:“……明明有使用年限却让它白白空着,多亏啊。”
“但我又不能因为这个去死。”思归说。
“主要是我觉得人生还有那么长,这不是我现在该去买的东西。我还有那么多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还有那么多不安分的念头……”
夕阳斜沉,火红地染上天穹,思归那一刹那话都说不完,难过得浑身发抖,手心出汗,说:
“妈妈,如果我考不上怎么办?”
如果我考不上清华怎么办?她想。
那是你临终的托付。
思归泪水滚落,她感到恐惧,如果我的大考就是没有考运怎么办?
我付出了那么多努力,经历了那么多个不眠不休的日日夜夜,被曾经的同学甩在身后;我看着喜欢的男孩在我面前克制着,不远给我带来压力,我看着他异地往返,看着他站在校门口,等着接我回家。
而在这样的付出中,如果我考不上,我该如何自处?
“……”
余思归在夕阳下嚎啕大哭。
她哭得肝肠寸断。一整年的辛劳与痛苦,对未来、对自己的的迷茫倾泻而出,她想问问妈妈,想问问她会不会失望,会不会觉得我没用。
而面前的石碑沉默如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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