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8章 剥茧(上)(2/2)
他顾不上那个距离太远的倒霉蛋,先把落进手里的这只拿到眼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作为外星杀手蜥蜴的幼年体,它的身体未免过分羸弱。卑微如鼠的个头自不必说,甚至连鳞片都还是软的,根本起不到防护作用。它的眼睛依然闭着,罗彬瀚试探地朝它吹了口气,想把那层覆盖在眼睑下的薄膜吹开,结果发现那不是什么不小心粘上去的死皮,而是某种从眼皮底下延伸出来的组织。此刻他的手既粗糙锋利又不大听使唤,他也不敢轻易去拨弄这个幼崽脆弱的视觉器官。他觉得最好还是让它保持原样。
这下,他的好奇心暂时得到了满足,还抓获了一个十分便携的俘虏。他的身体也已从疼痛发展到了麻痹阶段,提醒他下一次死亡迫在眉睫。于是他试着把那个小东西放在自己的肩膀后头,它立刻就像壁虎游墙一样牢牢地扒住了。这还真是一名合作的俘虏。他开始用全身的力气向坡道顶部爬去,然后一头钻进隧道深处,在最后的意识消失前尽可能地远离那座圆厅。
在他身后,唧唧鸣叫的微弱声音很快消失于黑暗中,接着那种害他沦落至此的震动也渐渐感知不到了。为了保险起见,他在昏迷以前将肩膀上的小俘虏也遗留在隧道的墙边,以免它的靠近影响到自己重生的结果。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后,他以一种近乎祈祷的心情闭上眼睛,等待去幽冥之海中检验自己的理论。
黑暗与下沉如约而至。这一次他果然没有再听见那种震动,等到他再次睁开眼,从漆黑的隧道中坐起身时,他的双手又变得光滑柔软,双脚也活动自如。这失而复得的一切何其珍贵,相比之下掌纹和膝盖的小问题也就不足为道了。他抹掉脸上的泥土,又折返回去找他的俘虏。它仍然趴在他丢下它的地方,既不叫喊也不逃走,可是当罗彬瀚伸手去抓它时,它却突然张嘴咬住他的指头。那牙齿过于细小,没法扎得很深,但有某种倒刺式的结构,能够牢牢地钻进人的皮肉里。
罗彬瀚没想到它会突然来这一出,不禁有点纳闷地晃了晃自己的手指,想把它从自己指头上甩开。这名原本温顺乖巧的俘虏却怎么也不肯松嘴。他硬捏开它的嘴巴,像取倒刺鱼钩那样旋转着把它的牙齿从自己的肉里扯出来。它还准备继续攻击,罗彬瀚只得将它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捂住,等它安分下来后才稍微松开手,确保它不至于被闷死。
他继续用一只手按住口袋,防止它逃窜出来捣乱,然后扭头去找被他抛下的另一只。等他回到堆满残骸的洞厅里时,亡魂的震动依然重重地捶打着他的精神,而那小东西的叫声却不见了。
罗彬瀚有点担心地走过去,在他印象中的位置来回翻找,过程中不可避免地碰到些死尸的内脏或血肉。他没有为这件事感到太大不适,因为说到底它们在他眼中不过是种稀奇古怪的外星蜥蜴。它们全身都被冰冷的鳞片覆盖着,没有青白溃烂的皮肤与肿胀变形的脸孔,连血液的质地和颜色都跟他毫无相似,实在很难唤起他深切而持续的共情。如果第一次观望时他还会为此感到震撼和着迷,那么现在他觉得自己更像是掉进了一家正在处理鳄鱼肉的屠宰场里。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甚至开始考虑这些肉块烤熟以后是否可以食用。要不是它们血肉的气味令人毫无胃口,而且还有那种闹鬼似的震动,他可能真的会试一试。
他掀开一具最靠近边缘的遗体,露出侧面裸露的泥土墙壁——整个洞厅的底部大致呈半球形,就像一个被略加修整过的巨大土坑,因此墙壁与地板没有明确的分界。此刻,在介于洞厅墙壁与地板之间的弧面区域内,他看见那儿有一个直径约二十公分的孔洞。洞边的土壤明显往外翻,就像不久以前刚有东西从里头爬出去。他猜想那两只幼体先前就躲在这里头,所以才能避开他针对尸堆内部的搜索。
罗彬瀚把手伸了进去,想检查那只被他丢下的幼体是否躲进了洞里。这个外表不起眼的耗子洞内部倒非常深,他几乎把整条胳膊都塞进去,才勉强摸到最里侧一个柔软轻薄的奇怪东西。这肯定不是他要找的活体。他用指头把那东西夹了出来,发现它原来是个已经残破的深色卵壳。不同于石灰质的鸟蛋,这枚卵摸起来是柔软而革质的,还有一点点潮湿。当他把它完全展平撑开后,残壳体积恰好能容下一只幼体。
这下他明白了自己口袋里的家伙为何睁不开眼。这不是什么残疾缺陷,大概率只是因为它才从卵壳里爬出来不久。这颗字面意义上的倒霉蛋刚刚变成一个完整的生命,紧接着面对的却是灭族之灾——至少他目前认为是这样。这两只幼体在大致特征上已经和袭击他的生物非常相似,只差体色、大小和鳞片硬度;它们对外来者的攻击性都很强,还都有穴居者在黑暗中分辨物体的本领……如此种种,它们之间的亲缘关系基本是板上钉钉了。
他仍旧想不明白的是这些尸体的位置。这些成年体的尸体竟然会被堆放到这座洞厅里,在它们即将孵化的幼儿身边。这岂不是在把婴儿房当做停尸间来用?何况这些尸体身上还有许多自相残杀的痕迹,证明它们虽属同族,却不见得是同一个团伙。把它们丢弃在这儿的幸存者又属于哪一边呢?难道这是某种外星蜥蜴较为独特而残忍的育儿方法,必须要狩猎同族来喂养自己的孩子?那这顿出生宴未免也太丰盛了。就他看来,这里堆积的尸体要是不腐烂,足够他口袋里的幼体吃上几千顿,或者,让几千几万只幼体都吃上第一顿。
这个令人不太舒服的念头在他脑袋里转了一圈,甚至让他对口袋里的那个小东西隐隐产生了丢弃的想法。把未知生物贸然带回自己的老家,这在绝大多数故事里都是个灾难性的开场,何况他也不知道它们对自己的任务能有什么帮助。这些生物的巢穴虽然巧妙,却没有一点工艺品的痕迹,他研究它们完全是因为没有找到别的事做。然而,当他看见尸堆阴影里探出了一颗尖嘴脑袋时,他还是让影子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然后一把将那个自以为躲藏得很好的家伙抓了起来。它被吊在半空中时大声地尖叫,尾巴来回地甩荡,末端竟然还少了一小截。看来它就是最先爬出来时被压住了尾巴的那只。
此刻,它浑身沾满了酸臭的同类血液,看起来确实面目可憎。罗彬瀚让影子把它放到一具断裂残骸的血肉上,想验证它是否会趁机吸食。这只幼体停止了尖叫,但并没做出任何进食的表现,而是立刻爬到了残骸的爪子底下。它有意无意地用尾巴圈住自己,像是感应到周围正有危险对它层层紧逼。
罗彬瀚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了一阵。他心里浮现出各种各样靠扮无辜来欺骗他的家伙,像是什么孤儿院的小女孩、装成迷路学者的杀人马,娃娃脸爱弹琴的魔鬼之弟,还有道貌岸然的赤县彼得潘……这可真是吃了一堑一堑又一堑。他有点疲惫地叹了口气,伸手把这条断尾的幼体捡起来,塞进自己另一边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