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7章 寻求曲（上）（2/2）

当初他忙着准备与李理斗法时无瑕细思这件事，到如今才琢磨起这种现象是多么古怪，仿佛那些从商店里买来的布料也和指甲或头发一样，被影子视作是他身体构成的一部分。但这怎么能说得通呢？难道穿着打扮也已经被魔法变成了他肉身本质的一部分？乃至于连袜子这样无关紧要的物件也悄悄写进了他基因信息里！那如果他用整块的黄金镶在衣服上当装饰会怎么样？他要是提前往衣服口袋里揣一把枪和一盒子弹呢？它们也会跟他身上的衣服一样变出来？

这些大胆而有趣的设想眼下都无法实施，但至少他还可以撕下半边袖子，把它扎作一条简陋的布口袋。他把这条盛灰用的口袋拎在手里瞧了一会儿，确认它暂时不会凭空消失（至少在午夜十二点前不会），然后就开始往里头大把大把地填塞草灰。现在他又开始好奇那向他索要灰烬的人究竟想拿这些东西做什么。一把灰烬（基本是植物的残骸，最多混合极少量动物成分）到底能有什么用处？可能是要拿来施行某种魔法，某种歪门邪道的祭祀，或者单纯是想拿来当香炉的填充物。他倒没有在屋子里看到香炉，不过按那东西先前装腔作势的样子，突然变出一个来也不足为奇。

不管这些灰烬的用处是什么，至少在收集过程中它们没有再跟他作怪。他把布袋里塞得结结实实，足以充当沙包或软棍，分量远远超出“一捧”这个词的常规标准。这下他的主线任务总算完成了，如果愿意还可以再趁机探索一番，看看这片土地周边是否真的贫瘠如斯，连几只骆驼或秃鹫都找不到。此地的水土环境总让他觉得有希望碰到这类动物，毕竟这里已经有了植物和昆虫，难道就不能有点更适合跟他交流互动的生物吗？假如他能在这儿找到一个能说话的家伙，哪怕语言不通或充满敌意，那也好过什么线索都没有。

他犹豫不决地眺望天边，仍能看见野火之光隐隐映亮云层，最终放弃了继续远行的念头。这条临时扎出来的布口袋本来就不大防漏，在坚韧性上也令人存疑，他不应该拿着它到处乱转，最后又节外生枝。他还发现自己的咳嗽与肺痛没有随着火焰消散而好转，反倒变本加厉起来。他的呼吸已变得越来越艰难，仿佛这里的空气本身就含有毒性。

身体的异样使他隐约感到自己不能再继续逗留，否则将有丧命风险。固然现在他的性命安全大大贬值了，但也没有必要自找麻烦。须知不死并非无敌，即便排除一切超自然力量，世上也不乏能制伏他的东西。间隔十二点五秒启动的心脏电击器姑且算是个有情有义的选择，一个二十四小时运行的焚化炉或毒气室可就真的不好玩了。

他转身往丘地走去。由于是顺风方向，他本预期这一带将会遇到更为严重的火情，没准会直接烧到那条隘谷路的入口，然而情况比他的预期要好得多。只有外围地带的草丛遭到了明显的焚毁，其后野火就突然丧失了那恐怖的爆发力，仅仅在丘顶的草地间留下零星的焦痕，便彻底销声匿迹了。

这种突兀的熄灭在丘地与平野间留下了一条极为醒目清晰的分界线。界线之外，烈火之无情以最严厉的方式予以展现，除了灰烬外分毫不留；而在界线以内，它的力量却陡然孱弱下去，无法再跨越那些天然形成的间隔带，即便那里也长满了同样易燃的植物。

在界线外大约几十步远的地方，罗彬瀚找到了魔犬的尸骸。它已完全被灰烬盖住了，但当他伸手抚摸时，那灰烬底下的躯壳依然是濡湿腐败的，是那种发潮皮革的手感。他思索了一会儿，抛下犬尸继续走向丘地深处。直到跨过界线，彻底离开灰烬地后，他又从影子里拿出了自己的打火机，在丘地范围内摁下点火键。

目睹过大场面的菲娜在咔哒声响起前就毫不留恋地蹿了出去。但这一次并没任何怪事发生。从喷火口中飘起的焰苗是他最为熟悉的淡蓝色，其边缘泛着更为明亮的橙黄，两种都是他印象里的凡火该有的色彩。无论这火苗多小，他都不可能把它错看成完全透明的。

他收回打火机，又去灰烬堆里拖回犬尸。对于这片区域的奇异现象，路弗显然了解得更多。在往丘地方向走了几步后，他手里的犬尸立刻抽搐了两下，那张獠牙森森的嘴猛然咬向他的手臂。罗彬瀚还在咳嗽不止，幸而已有心理准备，及时将它丢了出去。

“呀！”魔犬从地上蹦了起来。它好似没意识到自己已暴毙了一段时间，依旧继续着他们之前的话题：“咱们做一个完全翻过来的袋子！你说怎么样？我就不明白你们干啥非得把吃的东西往袋子里头塞。如果你们把肉袋里的零件全装在袋子外头会怎么样？那些消化食物用的零件？还有把残渣排出去的？那肯定会好玩很多！”

罗彬瀚思考了一下它所描绘的画面，然后礼貌地回复说：“传统上我们觉得那样不太体面。”

“你们本来就长得稀奇古怪。”路弗说，“干嘛要把吃东西的过放在体内？要是像星星那样放在表面，你可以随时把吃剩吃厌的东西丢出去。我瞧你们消化就费劲多了，只能从上下两个小袋子口硬挤出去——嗷？这是什么？”

它终于注意到丘地外围的景象，于是中止了自己对改造式复活的畅想，转而跑到分界线边乱跑乱叫。不过这回它只在分界线的内侧发疯，再没有突然暴毙的现象。罗彬瀚瞧着它的反应，再次确认这东西对此地的了解比他更多。他正想着应当如何从它嘴里套话，被打火机吓跑的菲娜又悄悄回来了，这次它嘴边的丝须急切蠕动着，仿佛有什么话急着想说。罗彬瀚俯身把它抱起来，送到自己的肩膀上。

“既然你准备回去了，”米菲说，“我想可以先和你谈谈。”

“我以后不会再乱玩火了。”罗彬瀚抢先保证道，“至少不会是在这种古怪的地方。”

他以为米菲也想跟他谈谈眼前这个奇特的环境，或者是要对他刚才贸然点火的行为表示不满，然而它却说：“我想谈的不是这个地方……刚才，我听见你和那个东西在谈论许愿的事。听上去你正想要复活一个人。”

这件事没有什么可否认或隐瞒的。罗彬瀚直截了当地告诉它：“差不多就是这样。”

“嗯……”米菲说，紧接着沉默了片刻。丝须摇曳不定，如同人在犹豫时的目光游移，最终它还是缓慢地说：“我不觉得这是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