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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莹幼时受张寡妇逼迫裹脚,习女儿事,非其本愿。张寡妇逝,他除针黹外一无所长,只得继续男扮女装聊以度日,也非其本愿。村民贾义垂涎其貌美,强行逼娶,更非其本愿。吾无心害人,却因他人之错而斩绞,这岂是刑律所保护的公平公正”
她顿了顿,看张暻及龚涛频频颌首认同,再扫过姜少卿神情难形容,遂硬起头皮继续辩:“张春莹虽为生计,不得不蓄发,引诱村妇前来打点针黹,总是错的,幸无淫乱污秽之事发生。依吾朝名例律中刑律第八卷犯奸中一百零五条,可定为刁奸罪,杖责十五,罚银二十两。”
舜钰朝姜少卿俯首作揖,毕恭毕敬地:“此乃学生愚见,必是流于浅薄的,一切还以大人们的考量为定。”
说完复又站回章白宪身旁,再不言语。
张暻看向舜钰颇惊奇,暗忖少年郎虽年轻清秀,但说起话来却有理有据,滴水不漏,竟将吾朝名例律精通烂熟于心。
昨沈桓来寻他,只道沈二爷提起监生冯舜钰,会至大理寺历事,势必同刑部及都察院会有挂葛,刑部尚书周忱与该生有罅隙,望他暗中相护,不可掉以轻心。
他还不曾见老师对谁这般呵疼,扯着沈桓追问他二人关系。
沈桓吭吭哧哧不肯说,被逼的急了,从袖笼里掏出个油纸包来,揭开递给他一个面蒸的粉红桃子,叹着气走了。
那会他还以为是沈府谁过寿诞哩
此时看着冯舜钰,白面春眉水目,朱红嘴儿微翘,心中忽儿“咯噔”一下,难不成老师他
顿时醍醐灌顶,沈桓给的那面桃里,蕴含的难以启齿事儿。
黄昏日暮,舜钰回至国子监,秦兴已替她从馔堂打来热腾腾的饭菜。
边吃边问怎不见梅逊秦兴笑嘻嘻地:“梅逊在宅院那边,请了两婆子忙了两日,里外洒扫的干净,又用爷给的银钱采办了家俱物什,再把些细节处整理好,爷就可以进去住了。”
舜钰听得很欢喜,还有些话欲说,却听斋舍外步履纷乱,随后门被推开,竟是冯双林、崔忠献及徐蓝,说笑着踏进房来。
“你倒回来的早。”崔忠献拈起盘里一片五香牛肉,放进嘴里嚼,含混道:“枉我们绕个弯去大理寺寻你,扑个空。”
他瞟瞟舜钰面色如常,继续问:“恰遇到与你同历事的章白宪,听他说你逞强充能,去断什么假妻案,把姜少卿给得罪了,可有此事”
见舜钰默默不否认,叹口道:“没想到啊,最圆滑务实会看山水的凤九,历事首日就栽了跟头,往后该如何是好”
说着话,又伸手去拈五香牛肉,被舜钰一筷子打在中指骨节处,酸涩麻痛的直呼气儿。
“让你抢我牛肉吃统共就这几片。”舜钰嘴里嘟囔,抬起眼来,微微怔住,冯双林端着茶盏坐椅上,看她;徐蓝环抱着胳膊倚桌站,亦在看她。
“你们看我作甚”舜钰忽然吃不下了。
冯双林先开的口,慢慢道:“大理寺卿杨衍性子清高孤傲,极难相处,你若不愿仰他鼻息,我替你去寻沈二爷,看他有何法子救你”
其实晌午他趁用膳时,已去见过沈二爷,他百般不愿在礼部,历习什么礼乐、祭祀、朝会这些。
“宋大人说是老师分拨我去礼部。”冯双林看着沈二爷,表情专注又带些焦惶,怕是因为自己不够出众,他不想要他。
沈二爷摒退侍卫,默默看他会儿,才沉声问道:“永亭觉得,除了皇帝,谁的权位最高”
“自然是内阁首辅徐阁老”冯双林脱口而出,世人皆知,如今朝中大事皆由徐阁老主持,连票拟也由他把控,其它阁臣大多唯诺而已。
沈二爷神情很淡,半晌反倒笑了:“永亭你记住,往往世人皆知流于表象的,却是不能过于相信的。如今皇上病重,太子又不得权,徐阁老的票拟会落入何人手中”
冯双林吃了一惊:“司礼监”
沈二爷站起身走至窗前,看着侍卫举着竹竿再打柿子。
吏部院里种的几棵柿子树,每年深秋,结的果实都跟红彤彤的灯笼般,压得树枝沉甸甸的弯。
他半晌才道:“永亭,寒冬腊月不久矣,你有比呆在我身边更重要的事做。”
第壹玖肆章 深沉意
舜钰看一眼冯双林,他的脾性清冷,不擅爱管旁人闲事,能说出此话已是难得。
心头一暖,摇头微笑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才历事就畏难躲藏,日后该如何是好即来之则安之,谨言慎行便可。”又问他们在礼部可习惯
崔忠献插话进来:“礼部有四司,我分拨至主客清吏司;永亭分拨至仪制清吏司。李光启那老儿声高喉咙粗,人倒不坏,下头的官吏亦是。”
舜钰由衷替他俩高兴:“主客清吏司,掌宾礼及接待外宾事务;仪制清吏司掌嘉礼、军礼及管理学务。研磨透熟后便可时常进出皇家宫廷,很令人羡慕哩。”
语落却见他二人兴致缺缺的模样,遂劝道:“吾朝乃礼仪之邦,各外族诸国远度重洋慕名而来,只为学习及传播中原礼俗,礼部实在功不可没。你们莫看轻礼部,它有关人伦常表,礼教大防,不可谓不重。”
冯双林不吭声儿,崔忠献听着却很欢喜,啧着嘴戏谑:“凤九不愧是进大理寺的,能言巧辩,安抚人心无他能及你。”
徐蓝静看舜钰同崔忠献插科打浑,那水眸潋滟,一笑梨涡儿现,看得他实在稀罕。
只是他自打进这斋舍的门,舜钰就不曾正眼把他瞧,来时的思恋已是凉了又凉。
徐蓝不打算忍了,站直身子蹙眉道:“凤九,你随我来门外,有话说。”
舜钰咬了咬唇待要婉拒,却见他朝门外去,抛下沉沉警告:“不许不出来”
崔忠献嗤嗤笑,戳她的脊梁骨:“难为元稹忍至现在,那眼神恨不得一剑把我砍了,还不快去解他相思苦。”
舜钰垂首绞着指尖儿,待起身站起,脸色已是平淡,平淡的有些凉薄了。
冉冉秋光留不住,满阶红叶暮,四壁虫声,两行雁影躅飞。
听得身后舍门“噶吱”打开又轻阖。
徐蓝正遥望天际寒光闪亮的星子,收回眼神侧身,舜钰用银簪子绾髻,仅穿件淡蓝绸缎对襟衫,散着弹墨裤脚儿,足下趿一双秋香卷纹云履,小女儿娇气憨媚,不若府上的巾帼飒爽,看得他温情流溢。
怕是才从舍里出来,不察外头凉烟四起,一缕风侵肌透骨,舜钰肩膀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