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 7(1/2)
明媚正当年,只需好风凭借力,便是青云直上之势。
赵化楠十岁进学,记忆里全是萤窗雪案的苦累,到花甲还要傍人门户度春秋,这少年如面明镜,赤赤映出他大半生的落魄不济。
人愈老,脾性反如蒙童古怪无常,胸怀一旦狭隘自艾起来,嗔怨羡妒就滋生,若少年面目丑陃或同砚宏砚春般顽劣,他心里也不会这么不痛快。
却也不多说,阴沉沉的朝后桌巡去,砚宏长舒口气,舜钰抿抿嘴唇,直觉先生看她的目光不善。
后不肖舜钰觉得了,满堂学生都晓得先生今日不能惹。
原但凡“歇伏”或“年休”,先生晓得一众学业必有生疏,来学时并不会查,即便询几个看中的学生考,也是能宽则宽。
而此时却不同,只给一个时辰,让把年前教得文章读好背熟,一个接一个捧书至他跟前,面壁背诵,舜钰因是首次来进学,倒不用背书。
这样便去了大半日。
年纪稍大的青年还好,至多被斥打嗝愣或错字,大部分如砚宏者,结结巴巴或索性就背不出,被敲头或打手心,砚宏被打了一板,龇牙咧嘴的敢怒不敢言,却偷偷把手伸给舜钰看,本就是细皮嫩肉的正经少爷,哪里挨得起打,掌心一条红痕就颇委屈,怨声载道:“今不是黄道吉日,就不该来上什么劳什子学,受这可恶老儿的训诫。”
总算至晌午停课,赵化楠去堂屋吃饭休憩,各学生的小厮已端了食盒来,提早让厨房的婆子在大锅的蒸笼里蒸过,都热滚滚的。
砚宏背靠墙坐,撵走两个同窗,把两腿翘在长凳上晃荡,因着手疼,跟来的小厮秦贵半跪他身边,用勺子或筷著挑菜或舀饭,一口一口喂他。
砚宏看看舜钰碗里的菜,摇摇头,直道二伯母小气,让秦贵夹只酒酿鸭腿给他。
秦贵见舜钰掩碗拒绝,逐笑道:“我家爷邪性,如若对谁好是百般挖心掏肺,你若不接,他会满身不爽利,反要落下仇来,又是何必,一个鸭腿罢了”
第拾肆章 小闹乱
舜钰听得此话,也就任秦贵夹起鸭腿搁在饭尖上。
砚宏才吃过半块红焖肘子,觉得腻味,支开秦贵去取茶水,方压低声问:“那玉扳指玩够没周海可是整日惦记着。”
“一个扳指而已,他要我还他就是。”
看舜钰这般不放心上,直揺头:“你当他堂堂一个二品大员的嫡子,还在乎区区个扳指他是想你的很,外头花娼优伶都没了兴趣,隔三岔五给我递口信,想见你一面哩。”
舜钰冷笑,语带讽弄之意:“我从肃州来,果真是泥腿子进城见识少,原来京城是个龙阳兴盛之地,好端端的哥儿,女子不爱,竟喜后桃之风”
砚宏涎笑你没尝过,自不知其中滋味各有千秋,舜钰知他也不干净,沉吟半晌说:“回去我把扳指给你,你还给他,我不要同他牵扯。”
砚宏还想劝,却见砚春带着帮小子从外头进来,手里捏块白肉,兴冲冲的喊四哥:“院里水塘已解冻,刚瞧见有个王八探头,手掌般大小,想必饿了一冬,可不怕人,走,一块儿钓王八去。”
“钓你个头”砚宏翻个白眼,嘴里骂咧咧:“无眼力见的东西,没瞧着塾师不高兴么,你们都老实消停些,否则弄到最后,帐总算大爷我头上。避过了今日风头,你们探巢上树,斸墙捉蟀,只管随意去就是。”
与砚春同来的,还有个名唤孙淼者,是秦府大夫人孙氏弟弟的长子,同砚宏年纪相仿。
他书读得用功,自诩有些才气,就心生傲慢,再加上这义塾又是自个姑丈出的银子资助,连赵化楠平日也叫他帮着管理,给足了面子。
现听砚宏此话,他倒占了自己上风似的,又见一众垂头无趣要各散去,逐冷笑道:“你们怕什么,不是有我么有种的跟我钓王八去。”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秦家本族或远或近子弟,再怎么也不会去听外姓的话,尊他的还说一两句托词,别的干脆充耳不闻的回四处坐。
孙淼顿时紫头胀面,羞惭不堪,再看砚宏咧嘴朝他嘲笑,很是洋洋得意,更是添堵一团,却也不好怎样,心怀恨意,压抑住气转身自去了。
至未时,继续开课。
赵化楠布置年幼蒙童描红模子,让孙淼帮携着代管,嘱咐他对初学的更要手把手去教描字。
自个则命其他读经甚或举业的学生,取出孟子翻至离娄章句从第一节开始,他读一句,让学生读一句,并用朱笔标注“逗”“句”。舜钰虽早已学过,却也认真跟读,与旁人无二。
赵化楠边读边走,恰至舜钰身前,却见她书上自个还未读到处,已有朱红点过。
顿时瞪眼指书,厉言斥问:“先前提点过,我读至哪句,你才可点至哪句,怎后页已瞎涂一气,尊师重道可在心上”
众目睽睽望来,一时寂静无声。
舜钰起身恭道:“尊师重道百年谨训,学生岂敢忤逆,此是从肃州带来的旧书,后头朱红已淡,前新鲜印方是随先生读点的。如若先生不允,明日定去重买新书来念。”
“舜钰所言不假,确是陈年旧痕。”砚宏凑近看看,忙大声帮腔,亦有人轻轻嗤笑。
“先生问话,有你多嘴的么至墙角站半个时辰自省。”赵化楠气喝道,砚宏抹着鼻子乖乖听命,孙淼望过来,暗觉解气。
“你虽中秀才又如何,还有乡试,会试甚或殿试,路漫漫其修远兮,最忌骄妄自大,落个少不成事的命途。”
听了此话,舜钰只得说:“先生训责的是,吾将上下而求索,不敢再有丝毫惫懒之心。”
赵化楠哼一声,顺手拿起她临碑临帖的几张小楷,随意翻了翻,又甩于她桌前,撇嘴道:“下笔无力,始转牵强,峰芒尽现,实需刻苦磨练,回去把灵飞经和玉版十三行每日各写三十章,以备我查。”
语落,接着刚教过停顿处,继续念诵。
舜钰简直要气笑了
前一世她在宫中,为临摹皇帝朱煜的笔迹,是下过一番苦功夫的,至后来她批阅的奏折出去,除被沈泽棠一眼识破外,再无旁人察觉。
朱煜的字,仿“赵柳体”成,虽无劲峭峰骨,雄浑筋力,却胜在遒媚秀逸,可是公认的下笔严整、始转圆熟的书风。
而赵化楠是明眼人,岂会不懂呢舜钰便晓得这塾师是在故意为难她了,至于为何如此,她不去细想,只是命途中的流客,还无需去费自个心神。
读完了书,便是要考吟诗作赋。孙淼拿来一长卷,众细看,是李白的题画诗当涂赵炎少府粉图山水歌,以诗中所抒胸臆仿作。
众人抓耳挠腮,冥思苦想,暗忖这老举子又不是不知他们斤两,平日教学何曾这般严苛过。
连提几个都喝斥不知所云,甚孙淼所吟做的,赵化楠也直摇头,大叹朽木不可雕也。
孙淼颇不服气,朝他提议,听闻冯舜钰才思敏捷,又是院试案首,不如让他来,好让各位同窗开开眼界,赵化楠颌首应许。
舜钰无法,只得站起身说:“李仙人题诗之意,是希为官者莫贪功名利禄,若它日拂衣而去时,能端居全身,无怨恨嗔嫉,有陶公之洒脱,具笑看武陵桃花之心胸。学生才疏学浅,只能粗糙拟做一首献丑。”
她清清嗓,手扶桌沿边,边想边吟道:“白屋中,说黄虞,道古风,许多后辈高科中。门前仆从雄如虎,陌上旌旗去似龙,一朝势落成春梦。倒不如蓬门僻巷,教几个小小蒙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