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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和鸣一路打着腹稿,来到了主子的寝宫贞清宫。
“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万和鸣猛然记起,今晨是日讲的日子。
所谓日讲,是帝国定制,做皇帝的除了节假日,大典礼和逢三、六、九的长朝以外,每天都要读书。日讲时,一般是由内阁和翰林学士为皇帝朗读和讲解四书、五经和通鉴、祖训之类的经史著作。
日讲必然没有斗鸡走狗,数银子,玩女人,做木匠活有趣。枯燥无味,一坐几个时辰的日讲自然得被懒惰贪玩的皇帝废除,但思宗皇帝自登基以来,却寒暑不辍,日日坚持。
此刻正是日讲之时,万和鸣顿觉肩上一轻,现在他只要如实禀报奇异天象的经过既可,至于主子要问什么,自然有学识渊博的老夫子替他作答。
思宗皇帝高坐在龙案后面。
季由检今年二十四岁,像季氏家族的大多数成员一样,身材不算高大。也许是母系遗传因素的影响,他和哥哥德宗一样,身材都不像祖父和父亲那样肥硕臃肿。
高祖季方雷的脸盘被称之为五岳朝天,有人曾戏之曰,下雨天得低头走路,否则鼻孔会淌进雨水。如今,到了季由检这一代,已经削为平川,反倒显得清癯俊秀。
唐学将讲了一段孟子,接着由另两位阁臣周勋儒和刘兆基讲解通鉴。
万和鸣不敢打断日讲,也听不懂他们讲的是什么,只好耐着性子,听这些新阁僚“诗云子曰”地讲下去。
新阁僚虽都是主子的亲信,但万和鸣知道主子并不信任他们。
万和鸣记得就在前几天,主子下旨命九卿各部依例推举新阁员,大臣们一共推举了十几人,但主子却没有依循旧例,按顺序画定前几名人选入阁。
万和鸣知道,主子之所以不肯接受老一套大臣入阁的形式,不为别的,完全是因为怕众臣欺他年轻识浅,设下圈套叫他上当。
那天主子拿着名单,看了又看,想了又想,那起朱笔,就是不点,犹疑了半天后,主子最后决定枚卜入阁。
所谓枚卜,也不是思宗皇帝的创举,历代帝王凡遇大事不能决时,大都有问天命的习惯。
万和鸣明白,主子这么做,是要独自裁定,好显出自己的天威来。
枚卜大典也是在贞清宫举行,主子也是坐在现在做的那个位置,内阁的几位辅臣,五府、六部大小九卿,以及六科给事中、三道御史都参加了典礼。
主子先向苍天焚香祷祝,行一跪三叩首礼,然后从他手里接过象牙筷子,从金瓶里夹出四张纸签,他们就是唐学、周勋儒、刘兆基等几人。
象牙筷子很珍贵,金瓶更价值连成,但夹出来的,天知道是什么货色。
现在主子坐在那里,耳朵里虽听着阁臣日讲,但肚子里在想什么,也只有天知道。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万和鸣只觉得双腿已经站麻,腰背酸痛难忍,心里对这三位国之栋梁恨得牙痒痒的,虽然他也知道日讲进行多长时间,他们做不了主,但既然不能腹诽主子,那总也得有个发泄发泄的对象不是。
万和鸣实在有点顶不住了,于是暗示小太监上茶,趁各位先生被茶杯堵住嘴的当儿,他赶紧跪地禀报。
听完禀报,是好是歹,思宗还没反应过来,就忽听“砰”的一声,只见周勋儒捧在手中的茶杯一个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打得粉碎。
按常规,这是君前失敬。
思宗很不满地瞟了周勋儒一眼,但没有怪罪。
周勋儒是内阁首辅,他也是上次枚卜时入的阁,因为入阁前是礼部尚书,在枚卜入选的四人中,属他官职最大,资格最老,依常例自然当推首辅。
对这位首辅,思宗很不以为然。
一次日讲时,思宗曾问周勋儒:为什么你当推首辅
周勋儒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于是就说,这是皇上的恩典。
思宗又问:假如有朝一日,朕罢了你的首辅之职,你知道那是为什么
周勋儒又答道,那也是皇上的恩典。
对这位滑头有余,干练不足的首辅,思宗只能一笑置之。
有道言者无意,听者却有心,思宗一句“有朝一日”自然就成了内阁首辅心头挥之不去的重忧。
进入内阁,推为首辅,这是天下做官的人一生奋斗所能企及的顶峰。好不容易混上去了,就绝不能轻易下来,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又何况他周勋儒
“有朝一日”之前,周勋儒就已经加了万分的小心,处处注意,事事谨慎;之后,万分之上就又加了个百倍,但谁曾想,越小心就越出错,这该死的茶杯怎就不听使唤,掉在了地上呢
周勋儒狠狠地拧了一下大腿,太他妈糊涂了昨夜在听月楼饮酒作乐,眼里为什么只有翠芝这个骚狐狸为什么不抬头看看天上是否有月食而手下那些饭桶竟也没人向他禀报。
也是年纪大了,就和翠芝这个骚狐狸打了几个磙,今晨入宫日讲,就在绿尼大轿中睡着了,想必那些混蛋也是因此没敢叫醒自己。
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这会在新君心中留下多不好的印象。
对这位年轻的皇上,周勋儒早已诚惶诚恐。思宗单枪匹马入宫,仅两个月多一点,就迫死权倾天下的九千岁秦桧贤,并一鼓作气把阉党骄横无比的中坚: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一网打尽,使天地环宇为之一清。
一朝天子尚且一朝臣,又何况是秦桧贤这等阉逆
和许多人一样,周勋儒也毫不怀疑思宗登基后,秦桧贤必得失势,但他也绝没料想到,思宗年纪轻轻,却在登基仅两个多月后,就如此兵不血刃,干脆利落地完成了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思宗的厉害尚不止此。为了对先君表示敬意,一般不会将秦桧贤处死,有的甚至连财产都不没收,只是削职了事,但思宗与父亲光宗皇帝完全不同。
处不处死秦桧贤,其实已无足轻重,而且站在思宗的角度,仅仅为了对哥哥德宗表示敬意,他也大可不必处死秦桧贤,但思宗却在大局已定后,片刻都没当误,就在暗中处死了秦桧贤。
对于思宗处死秦桧贤的用意,周勋儒当然不会幼稚到,以为是皇帝陛下嫉恶如仇的缘故;思宗处死秦桧贤的用意,在他看来,唯一的原因就是不给秦桧贤留下一丝死灰复燃的机会。
虽然秦桧贤死灰复燃的机会几近于零,但只有死人是绝对安全的,绝对没有任何威胁的。
在周勋儒看来,这就是皇帝陛下的信条。
与父亲光宗和哥哥德宗皇帝完全不同,思宗决不会容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挑战他的丝毫权威,换句话说,就是思宗皇帝刻薄寡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