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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充新官上任后,祭出最常用、也是屡试不爽的拾夺军心的方法:所有军将,自动升一级。因此,王贵与徐庆,也就由统领升统制了。
此时东京面临的局势,危如累卵:二十万金军实为八万,金人也学会了报虚数已陈兵黄河北岸,正等待黄河结冰,便可挥师渡河,破汴梁、下扬州,擒宋主,一举荡平南朝。
作为建炎朝北面屏障的汴梁,此时气氛也变得格外紧张,甚至可以说是神经兮兮。王、徐二人进入城门时,正看到一群军兵押着几个不知是害怕还是寒冷而瑟瑟发抖的百姓。军兵们将这几人押到城墙根边,稍事拷问几句,手起刀落,将之一一砍杀。然后在尸体上拭净刀口血迹,几个军兵将尸体拖下掩埋,另外几个军兵慢悠悠踱回来。
王贵皱了皱眉,让卫兵唤为首的那名押队五十人长过来,问道:“那几人所犯何事竟公然杀之。”
押队陪笑道:“王统制,您有阵子没来了,有所不知。如今金人猖獗,细作甚多,杜府君有令,但有从河北来投者,一律严查,行迹略有可疑,可就地正法”
这押队话没说完,便见有军兵喷着白气跑过来禀报:“押队,又有几个行迹可疑的汉子,自称是从金军大营出逃的役夫,怎生处置”
押队脖子一梗:“这还用问杀了”随后告了个罪,匆匆而去。
徐庆摇摇头:“这般不问青红皂白就地处置,似乎有些过了”
王贵轻叹:“据闻杜留守知沧州时,曾因怀疑有细作混入其间,将逃入沧州的数百燕地逃人就地斩杀,堪称霹雳手段。”
徐庆摘下头盔,抠去凝结在铁盔上的冰棱子,咂了咂干裂的嘴巴,道:“燕地那般多的州府,包括燕京在内,都是在金军大举围城时,由细作开启城门而失陷,也怪不得杜留守下这般狠手。”
王贵神情悒郁,往西北方向看了一眼:“亏得岳大哥不在,否则说不准会与杜留守起争执罢了这等事,咱们军汉管不了,快快赶去留守府,莫要让杜留守久等,殊为不敬。”
二将来到留守府前,石阶上早有一个拢着袖子,缩头缩脑的门房在等着。一见二将,急忙入内禀报,很快便有一个卫士引领二将入内。
留守府前衙侧厅,墙角两侧,两个大火盆炭火熊熊,将不大的侧厅烘焙得暖烘烘的。一身锦裘的杜充,正端坐案后,凝神看着案上一卷图纸。
门外传来卫士禀报:“府君,王统制与徐副统制奉命来到。”
杜充头也不抬:“进来。”
门开半边,寒风袭入,杜充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微笑:“二位统制,请上座。”
王、徐二人谢过,摘下头盔,挟在肋下,恭敬坐在左侧高椅上。
杜充知道这些武将的性子,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如今金人寇边,饮马黄河,觊觎我东京及河南之地,二位都是我留守司前军之勇将,不知可有御敌良策”
王贵与徐庆面面相觑,二人不过是留守司诸多统制中一员,他们所驻守的河阴,也不是防守金军的第一线,这御敌大计,何时轮到他们这等低品秩的武官置喙了
王贵毕竟有几分急智,急忙道:“此等军国大计,自有朝堂诸位相公,还有留守、副留守运筹帷幄,庙算无方。我等武职,只管奉命行事,遵循不渝,此乃为将之本色。”
“好,好一个为将本色。”杜充哈哈大笑,伸指虚点王贵,“本府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当下招呼二人近前,摊开案上图纸,一边指点,一边解说:“这里是黄河,在北岸,开德府、安利军、卫州,均已为金人所占,大军云集,前所未有数十万之众。在河南,我军只有东京留守司五万兵马、张伯英张俊御营司前军八千兵马、韩良臣韩世忠御营司左军六千兵马,合计不足七万之军,如何能与金人相抗”
王贵与徐庆都是武将,自然对敌我兵力、战力、士气最为清楚明了。虽然感觉金军未必有二十万之多,但根据前方打探的消息,十万八万总少不了。以宋军三股兵力,分散三处,互不统属的战法,加上宋军战斗力一向远不及金军这仗,还真没法打。
杜充从二将默然叹气点头的举动,看出他们对自己所言深以为然,心下暗喜,续道:“本府今有一策,可令金人不战自溃,但需二位统制鼎力相助,不知”
杜充拉长着文人特有的腔调,端等着王、徐二人凑趣地接一句“末将固不敢辞”。
“末将固不敢辞”王贵、徐庆果然振甲肃容,恭敬致礼,说出杜充最想听到的话。
杜充捻须而笑,随即面容一整,手指朝图卷上弯曲的黄河标线一划,声音和熙,但听在王、徐二人耳中,却不啻于寒冬惊雷:“金人来势汹汹,兵威浩荡,人力固难抵挡,既如此,何不借天地之威,以黄河阻敌”
王贵已从杜充杀气严霜的话语中,隐隐猜到什么,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徐庆还有点懵懂,愣愣道:“咱们眼下不正是这样做么只要守住滑州,扼住黄河大桥,在黄河封冻以前,金军再多,也未必能奈我何。”
杜充冷笑:“黄河封冻,还有多久至多不过明岁二月,届时数十万铁蹄踏冰而来徐副统制,是不是请你大发神威,前去阻敌”
大冷的天,徐庆却汗流浃背,垂首致礼,连道不敢。
王贵连忙打圆场。拉回话题:“然则留守之意,莫不是要将黄河”
“同统制到底比副统制有见识。”杜充冷哼一声,才回归正题,将桌案上一卷李卫公问对拿在手上,摆出一副运筹帷幄的智将风范。“兵家孙膑曰计者,因其势而利导之。李卫公李靖亦有云凡战之道。以地为主,虚实为佐,变化为辅,不可专守险以求胜地也。依凭黄河天险,乃是被动应敌;君子善假于物,我何不以黄河主动攻敌,水淹三军”
王贵垂首,而徐庆则瞪大双眼,吃吃道:“怎生个水水淹三军法”
杜充眼神透出一股择人而噬的凶厉,语气之阴寒,堪比屋外凛冬:“决黄河以倒灌,籍狂流而覆敌”
“啊”以徐庆下盘之稳,听到这话,也不禁双股一软,差点失态坐地。
王贵心腔猛抽几下,表面却垂首不语,只是眼角不时抽动。他心下雪亮,由于黄河北岸已被金军控制,真要掘,只能掘西南岸也就是说,即便是掘开黄河,也淹没不了北岸的金军,洪水只会淹没河南之地。届时千里中原,尽成泽国,而洪泽之地,正可陷骑兵于泥沼,数万金军必将寸步难行。拖住并延缓金军攻势,为扬州行在的天子南狩争取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