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小昭3(2/2)
张无忌猛地别过脸去,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
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过了仿佛无比漫长的一瞬,他转回头,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种被逼出来的、沉重的清明,哑声道:“……依计行事。但……尽量……减少杀伤,若有人真心悔过……”
“属下明白。”我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眼中那份令我心脏揪紧的挣扎。
有些决定,注定要由我来做,有些血,注定要沾上我的手。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周颠虽然嘴里嘟囔着“这丫头片子比老子还狠”,动作却毫不含糊。
说不得大师低宣佛号,转身去召集人手。
杨不悔默默走到我身边,拿出钥匙,插进我腕间镣铐的锁孔。
冰冷的金属弹开,坠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看着我手腕上被硌出的深深红痕,嘴唇动了动,最终只低声道:“……小心。”
我点点头,接过她递来的一把短剑,入手冰凉。
时间紧迫。
我们迅速行动。
张无忌、杨逍、韦一笑等人留在平台显眼处,强打精神,摆出迎战姿态,诱敌深入。
我跟着周颠、说不得,带着挑选出的三十名教众,背负劲弩,悄无声息地没入侧方的黑暗密径。
山崖陡峭,夜风冰冷刺骨。我攀爬着,粗糙的岩石磨着手掌,方才卸去镣铐的轻松感迅速被紧张取代,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撞击着。
我们必须快,必须赶在敌人完全通过“一线天”之前就位。
终于,我们抵达了崖顶废弃的藏兵洞。
洞口狭小,里面弥漫着尘土和霉菌的气味。
教众们沉默而迅速地散开,寻找最佳的射击位置,将弩箭一支支卡入弩槽,绞紧弓弦。
细微的机械声被风吹散。
我伏在一块岩石后,向下望去。火把的长龙正沿着下方那条唯一的狭窄石道蜿蜒而入,嘈杂的人声随风飘上来,夹杂着对明教珍宝、女子的污言秽语和下流哄笑。
他们毫无防备,队形密集,正缓缓涌入这天然的死亡陷阱。
最前头的数十人已经完全进入下方葫芦形洼地的入口,挤在“一线天”最狭窄处。就是现在!
我猛地挥下手。
“咻——咻咻咻——!”
不是零星箭响,而是三十张蓄势已久的劲弩同时咆哮!
黑色的弩矢撕裂夜幕,带着死神的尖啸,自上而下,几乎垂直地贯入人群!
皮甲被轻易撕裂,血肉之躯被洞穿。
惨叫声瞬间压过了所有叫嚣,火光下,人影如被割倒的麦子般纷纷扑倒。
队伍大乱,后面的人惊恐地想要后退,却被更后面不知情的人向前推挤,在狭窄的石道里自相践踏,乱成一团。
“杀啊——!”
几乎在弩箭破空的同时,两侧山岩上,韦一笑、周巅如鬼魅般掠出,身后跟着呐喊的明教弟子,滚石、檑木随之轰然砸落!
本就崩溃的敌阵被彻底冲散,残存者哭爹喊娘,连滚爬地向下方较为开阔的洼地退去,那是我们为他们选好的坟场。
一切如预料般发展。残余的敌人被压缩在洼地底部,四周是高高的山崖,崖顶是引弓待发的弩手和火把,入口处是韦一笑、周巅带人封死。
绝望迅速弥漫。
“投降!我们投降了!”
“饶命啊!好汉饶命!”
终于,第一个人扔下了兵器,跪倒在地。
紧接着,如同瘟疫传染,乒乒乓乓的武器落地声响起,黑压压的人群成片跪下,磕头如捣蒜,哀告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山风卷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扑面而来。我站起身,走到崖边。
下方,是跪满一地、瑟瑟发抖的入侵者。平台处,张无忌背对着这边,肩膀紧绷。
杨逍闭着眼,韦一笑面无表情。
我深吸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冰冷空气,朗声开口,声音借着内力远远传开,在峡谷中激起回声:
“明教抗元救民,志在天下!尔等不思保境安民,反趁火打劫,行此禽兽之举!今日,便以此血,告谕天下——”
我的声音在夜风中清晰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寒冰:
“犯我明教、阻我抗元大业者,皆如此例!”
身后,传来周颠果断而冷酷的喝令:“放箭!”
更密集的弩矢破空声响起,伴随着下方骤然爆发又迅速湮灭的绝望惨嚎。我转过身,没有再往下看一眼。
……
天色是那种将明未明的青灰色,稀薄的光艰难地穿透晨雾。
厮杀早已止歇,空气中那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却仿佛渗进了石头缝里,久久不散。
教众们沉默地清理着战场,掩埋同伴,处理敌人。
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混杂着目睹方才那场冷酷屠杀带来的心悸,以及一种奇异的、被强敌鲜血浇灌出的凝聚与锐气,在无声中流淌。
我独自走到总坛后方一处僻静的山泉边。泉水从石缝中渗出,汇成一小洼,清澈见底。
我蹲下身,将双手浸入水中。
水冰冷刺骨,瞬间驱散了指尖残留的、仿佛永远洗不掉的粘腻感。
我用力搓洗着,指甲缝里,掌纹间,似乎还能看到暗红的色泽。泉水被搅动,泛起浑浊的涟漪,又慢慢沉淀,恢复清澈,倒映出我模糊的脸——苍白,疲倦,眼中有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停在几步之外。我没有回头。
“小昭。”
是张无忌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还有更多复杂难言的东西。
“教主。”我应了一声,继续洗着手,腕上那圈被镣铐勒出的红痕,在清冽的泉水中愈发显得刺目。
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袍,轻轻披在了我单薄的肩上,阻隔了清晨料峭的寒意。
“夜里风凉。”他说,顿了顿,声音更低,“今日……多谢你。也……难为你了。”
我摇摇头,终于抬起头,从水面的倒影里看向他。
他脸上没有昨日的通红羞赧,只有深深的倦意,和一种沉甸甸的、仿佛瞬间成熟了许多的东西,那里面有关切,有感激,也有……一丝隐约的惧意?
或是对眼前人陌生一面的无措?
“你心里不好受,我知道。”我轻声说,扯了扯嘴角,大概算不上一个笑容,“但有些决定,教主必须做。有些路,必须有人先走。”
“我只是……”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满是无力,“还是希望,能少流些血。能像以前……”
“以前回不去了。”我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坚定,“流这些血,是为了将来,少流千百倍的血。是为了让更多人,不必再流无谓的血。”
他沉默着,目光落在我的手上,又移到我腕间的红痕,最后定格在我脸上,深深地看进来,仿佛要穿透这副皮囊,看清里面那个他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的灵魂。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道:“杨左使说你……真的很像你的母亲。智谋,魄力……也像韩先生,沉稳果决。”
我静静的看着他。
他也回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