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爱国的界限(1/1)
《德罗经济合作与友好协定》的内容,如同在布加勒斯特宁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尽管政府试图以低调、模糊的措辞公布部分条款,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协定中关于石油出口比例、多瑙河航运权以及对德国“经济考察团”的让步等核心内容,很快通过各路消息灵通人士、反对派议员的猛烈抨击以及外国媒体的报道,清晰地呈现在公众面前。
一时间,举国哗然。
在议会大厅,往日里尚能维持表面礼仪的辩论场,变成了剑拔弩张的战场。以自由派领袖康斯坦丁·布勒蒂亚努为首的反对派,发动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势。
“先生们!女士们!”布勒蒂亚努站在议席前,花白的头发因激动而颤抖,他挥舞着手中一份刊登着协定要点的报纸,声音因愤怒而嘶哑,“请你们看清楚!这上面写的是什么?这不是合作!这是典当!是将我们父辈用鲜血和汗水换来的国家命脉,亲手送到那个奥地利下士的餐桌上!”
他猛地将报纸拍在讲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议事厅内。
“百分之七十的石油!我们军队的坦克、飞机、军舰需要燃油!我们的工厂、我们的农田机械需要动力!我们的城市夜晚需要光明!而现在,这一切都将被装上前往柏林的油罐车,去润滑那台旨在摧毁欧洲文明、践踏一切人类价值的战争机器!这是何等的讽刺?这是何等的耻辱!”
支持政府的议员试图反驳,声音却被更大的喧嚣淹没。另一位反对派议员抢过话筒,言辞更加激烈:“这不仅仅是经济上的投降!看看那些所谓的‘考察团’!他们要去哪里?普洛耶什蒂?我们的油田心脏!多瑙河防线?我们抵御东方巨熊的屏障!喀尔巴阡山的隆口?我们最后的天然堡垒!让德国人自由进出这些地方,和把自家的钥匙交给强盗有什么区别?陛下被那些怯懦的顾问蒙蔽了双眼,正在带领罗马尼亚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们必须立即发起不信任动议!要求政府就此作出全面解释,并立即废止这份丧权辱国的协定!”
“对!废止协定!”
“罗马尼亚永不为奴!”
议会内群情激愤,怒吼声、拍桌声此起彼伏。首相面色铁青地坐在位置上,承受着狂风暴雨般的指责。他几次想站起来辩解,说明这是无奈之下的缓兵之计,是为了避免更可怕的灾难,是为了争取宝贵的时间。但他知道,在这种近乎失控的爱国狂热情绪下,任何关于“现实”、“妥协”、“时间”的解释,都会被视作叛国的狡辩。
与此同时,在大学校园、在咖啡馆、在知识分子的沙龙里,批判的声浪同样高涨。布加勒斯特大学的年轻历史学讲师米哈拉克,一位以激情演讲闻名的学者,在阶梯教室对着满满一堂的学生和闻讯而来的市民,痛心疾首地演说:
“我们的国家,诞生于1877年俄土战争的烽火,在卡罗尔一世先王的英明领导下,依靠着与西方自由力量的结盟,才赢得了独立与尊严!我们的血脉中,流淌着拉丁文明的血液,我们的精神,向往着自由与民主的光明!而现在,我们却在向那个代表着专制、压迫和种族仇恨的黑暗帝国卑躬屈膝!”
他指着墙上挂着的罗马尼亚地图,手指划过喀尔巴阡山弧:“看看我们的国土!它像一只紧握的拳头,扞卫着我们的民族之魂!而这份协定,就是要一根根掰开我们紧握的手指,将我们最宝贵的东西拱手让人!这是对历史的背叛!是对未来的犯罪!”
学生们热血沸腾,高喊着口号:“打倒卖国协定!”“罗马尼亚属于罗马尼亚人!”“陛下,请醒醒!”
街头开始出现零星的抗议集会。虽然规模不大,且很快被警察驱散,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愤怒和失望情绪,却像瘟疫一样扩散。人们窃窃私语,谈论着国王的“昏聩”,政府的“无能”,以及对国家前途的深切忧虑。一些激进的地下团体甚至开始散发传单,将埃德尔一世描绘成“德国的傀儡”,号召“真正的爱国者”行动起来。
王宫内,埃德尔一世沉默地阅读着情报部门送来的每日舆情摘要。那些尖锐的批评、愤怒的指责、甚至恶毒的人身攻击,一字一句,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他放下文件,走到窗前,望着宫墙外依稀可见的、举着标语牌的人群。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将他笼罩。他承担着这个国家最沉重的秘密,做出着最痛苦的决定,却无法向他的臣民解释,只能独自承受所有的骂名。
“他们不懂,陛下。”侍从官亚历山德鲁轻声说道,他跟随埃德尔多年,深知国王的处境和内心的煎熬。
“不,他们懂。”埃德尔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沙哑,“他们懂得爱国,懂得尊严,这没有错。正是因为他们懂得,所以才会如此愤怒。错的是这个时代,是这个将我们置于砧板上的残酷现实。”
他转过身,眼中布满了血丝,但目光依然坚定:“但是,亚历山德鲁,一个真正的统治者,不能只活在民众的欢呼声中,更要有勇气走进他们的误解和唾骂里,去做那些正确但不受欢迎的事情。现在的愤怒,总好过未来的亡国奴泪。”
他拿起笔,在一份关于加快普洛耶什蒂油田隐蔽防御工事建设的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让安全部门盯紧那些真正的破坏分子。至于议会里的争吵和街头的口号……让他们发泄吧。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给予他们的‘自由’了。”
他知道,这场风暴只是开始。更大的压力,来自即将到来的、与德国特使的又一次会面,以及军队内部可能出现的波动。爱国的界限在哪里?是坚持宁折不弯的气节,还是为了生存而忍辱负重?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只能在历史的洪流中,由结果来评判。而他,埃德尔一世,正押上自己的一切,包括身后名,在进行一场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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