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铁河陷落(2/2)
“拉防火带!”有人在巷那头喊,可那边已有人影而来,却不是来救火,是爬着、挤着的普通感染者。他们脚踩着灰烬,嘴张得最大,舌头烂得像腐叶,嘴边挂着墨黑的水丝。前排被打倒,后排踩上去,踩着碎烂的尸块往前走,腐肉和污血已经汇集成了一条小河。那景象对人的心是第二次碾压——第一次是桥断,第二次是你亲眼看见你的街道被一层层腐肉和污血所淹没。
少将站在炮位后,风把他外套领子往后掀。他的嗓音越变越低,却越发有一种令人不敢违逆的沉。他不再看街区某一栋房子,他的视线被一条线吊着,就在吊桥前沿那条线。只要那条线守住,其他的都可以重建。他对所有提“房子”、提“炉子”、提“磨坊”的人只重复一句:“只要人在,撑过去,家可以重建。”像口诀一样在混乱里反复敲入每个人的耳朵。有人咬牙点头,有人眼泪掉下来。
智慧型变异体立在一台翻倒的拖拉机后面,身边围着十几只普通感染者像仆从,脚边蹲着一只爬行者,尾部肌肉微微抖,像一截绷紧的弓弦。它的头微微倾斜,姿势像在听,像在对空气里看不见的琴音做细微的点头。
它从不靠前,它只站在能把戏看全的位置,用那种低频的嘶吼把所有的感染者在远处串起来。它偶尔抬手,动作怪诞地优雅,指尖轻轻抹过衣襟——那里曾经可能有一条领带。它走过一块碎玻璃,脚下下意识地绕了一下,避开锋利的一角——那是人留下的本能。它止步在一个摔碎的杯子旁,杯口还有一圈孩子涂的颜料,红得很艳,它凝视半秒,像有人在它脑子里翻了一页白纸又合上。它抬脚,踩碎杯子,脚上沾起一点红,血、漆,或者只是火光里反的色。它似乎喜欢这种感觉,——这种社会秩序被自己一指按灭的感觉。
也许它是在痛恨这具没有知觉的身体,为什么还能让它想起曾经作为人的记忆,既然自己不再是人,你们又凭什么当个人,它再次发出下一道嘶吼,低得像地底的风。
装甲车穿行在街上,机炮沿房屋肩线“刷刷刷”,把从窗洞试图跳进来的感染者切碎。步兵靠墙走,肩膀贴黑,枪口斜下,视野分层扫。某个转角,一只敏捷者从广告牌后像箭一样射出,一名士兵没来得及举枪,被一爪掀翻,喉咙“咯”的一声,血喷在墙上像画;另一人同时把枪塞进那东西嘴里一寸,扣扳机,后坐力把他自己也往后顶,背上撞在窗棂,木头“咔嚓”断了,他一个踉跄,仍稳稳站住脚。没人喊他的名字,没人哭,他自己用袖口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继续往前打,像一支被折过又掰直的笔。
大炮在后方继续怒吼,炮口每一次喷焰都像把夜皮揭掉一点。炮弹越过屋脊落在桥前,冲击波沿地皮贴过去。炮班已经有人累的虚脱,一个倒下以后,另一个又顶上去端弹,汗把脊背上的衣服糊成一层。炮长的嗓子哑得像砂纸,他开始不说完整句了,只说数字、方向、角度,手指比着地图,点,就是命令。
火把铁河城的面孔照出另一个样子。风向突然换了一下,火焰斜着舔向吊桥口,爆炸的气浪把桥上的血雾吹散。那一瞬间,桥前的视线极难得地清了一息,马库斯抬眼,就在这短促的一息里,他看见那东西——智慧体——从拖拉机后绕出一步。它没有靠前,它从来不靠前,它只是让自己更清楚地站在火光与黑影的分界线上,像一个执意要让摄像机对准自己的导演。
它的脸没有表情——或者说,所有表情都像被火烤焦,收成一层僵直的皮;它的嘴开合时发出的并不是喊叫,而是一种“呼”,像风进入管道。这个“呼”调动了桥前的整个面,敏捷者像被拨动的琴弦,“嗡”地一声全部朝左偏了一寸,爬行者像被抹平的墨,整齐地往右铺开半步,普通感染者在中线继续往前推。一个极窄的空隙因此出现在桥板与门框之间,只有半个人宽,但足够致命。
“补左!”马库斯几乎是本能地吼出来,机炮立刻“咳咳咳”地往那一寸里吐火,火在那寸里不停反弹,像被困住的雷,炸得连空气都在那儿显出一种肉眼可见的晃。他把一支手信号笔往步兵那边一甩,笔尾的红光在烟里画出一个弧。步兵一看就明白,三个人齐齐往那一寸里压,短促点射,火头一压一压地把那条路压平。
智慧体似乎“记下了这一笔”,它的头慢慢偏过来,像一个在课堂上认真看黑板的学生。它不急,它拥有无限的“明天”,而这些人只有这一个夜。
它的手背上沾了一块玻璃,玻璃反火,它抬起来看了一下,把手背在裤缝旁蹭了蹭,把玻璃蹭掉。这个蹭的动作姿态端正得有些滑稽,像在刻意模仿一个曾经生活中被夸赞“讲究”的人。
“再一轮!”炮长抬手,汗从他下颌滴下来,榴弹再次呼啸着飞出,房屋区在轰鸣里断裂,大梁掉下来,砸碎了桌子、碗、锅,砸碎了一幅画和一面镜子。镜子碎了,碎片里各自收着一团火,每一片都像一只被关在小盒子里的小兽。
广播里,索博尔的声音仍在。他没有让人听见恐惧,他把每一句命令都压成短句,“退到二线——人先走,物资后撤——伤员优先——别停——别停——”他自己站在塔楼的风口,风把他的灰白头发吹成一条杠,像一枚旧军旗剩下的一丝布。他的眼里有水,风把那水吹干。他重复那句:“只要人在,撑过去,家可以重建。”第三遍时他自己笑了一下,像对着风讲一个笑话,又像给自己打钉子,“说话要算数。”
外头的火势忽然被一阵湿风压了压,雨没有真正落下,只有湿气像一层薄布。炮声在湿气里闷了一闷,又被拉高,尸潮仍在那条线上往前推,往内涌,声音合在一起,像海在桶里。
“守住!”马库斯的嗓子已经哑了,他把嗓音里最后一点响亮留给最前沿。他知道这夜如果不把那条线守住,天亮也没有意义。他看见东方的天突然隐约亮了一丝,那不是天光,是某处又炸开的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