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药膳牵丝(2/2)
她不能写得过于高深,那会显得卖弄,甚至惹来“一个太妃何以精通此道”的质疑;也不能写得太过浅薄,那便失去了“供花匠参详”的价值,显得敷衍。她需要写的,是一种基于实践、细致观察、但又恰到好处地停留在“业余爱好者”层面的笔记。
接下来的几天,伍元照的生活更加忙碌。她花了大量时间待在药圃里,不再是简单地浇水除草,而是拿着纸笔,蹲在每一株药材前,极其认真地观察、记录。
“三月廿一,晴。紫苏幼苗已长出四对真叶,茎部微紫,喜阳,需保持土壤湿润但不可积水。旁有去年自生薄荷一丛,长势迅猛,需注意隔离,免争养分。”
“三月廿三,阴。车前草叶脉清晰,长势良好。记得《本草》有载,其子可入药,利水通淋。待成熟后采集。”
“三月廿五,雨后。地黄根部似有蚜虫迹象,需以少量烟叶水喷洒驱虫。不可用烈性药物,免伤药性。”
她记录的都是最实际、最琐碎的种植细节,语言平实,甚至有些絮叨,就像一个真正热爱园艺的人写下的日记。她刻意避免引用高深的医学理论,只偶尔提及某株药材的常见药性,与其种植习性相联系。她将这种“用心”和“实践”的姿态,做得十足。
同时,她也开始更加留意寺后的山林。感业寺依山而建,后山范围颇大,并非完全禁地,但平日除了砍柴的杂役和偶尔巡视的武僧,少有人至。尤其是靠近宫墙的那一侧,更是人迹罕至。她曾远远望过,感业寺的围墙与皇宫的宫墙在某处山谷地带似乎最为接近,中间只隔着一片陡峭的树林和一条深涧。麟德殿,就位于宫墙的那一侧。
她不会贸然前往。皇帝给的“自由”是试探,她必须表现出足够的“安分”。她每次去后山,都只在离寺墙不远、视野开阔的地方停留,或是采集一些常见的、无毒且寺中允许采集的野菜、草药,如荠菜、马齿苋、蒲公英等,每次都是与慧明或其他几个低阶尼僧同行,从不单独行动,也绝不往那僻静幽深、靠近宫墙的方向张望。她的行动,坦荡得几乎可以放在阳光下检视。
但她的心,却像最精密的雷达,不断接收和分析着环境的信息。她注意到,后山某些小径上的杂草,有被近期清理过的痕迹,不像是寺中杂役常规的打理方式。她也隐约感觉到,偶尔在林间深处,似乎有目光扫过,但当她警觉地望去时,又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是皇宫的暗卫?还是皇帝其他的耳目?她不得而知,但这种被监视的感觉,让她更加谨言慎行。
几天后,一份厚厚的手写稿完成了。里面详细记录了她药圃中十几味常见药材的种植时节、土壤要求、水肥管理、常见病虫害及她尝试过的、有效的土法防治方法,配有一些简单的图示。字迹工整,内容详实,充满了生活气息和实践智慧,但通篇没有一句超出“熟练花匠”范畴的言论。她在末尾谦卑地写道:“此乃妾身于感业寺中,无事时摸索所得,皆为粗浅见识,记录零散,恐难登大雅之堂。若蒙不弃,可供宫内巧匠闲暇时一哂,或能博方家一笑。妾身才疏学浅,所言必有谬误,万望指正。”
她将这份“心得”用干净的布包好,在冯内侍下次派人来送日常用度时,托其转交,依旧没有多说一句话。
【麟德殿的微风】
紫宸殿内,礼治听完了冯内侍关于伍元照近况的回禀,包括她如何认真记录药圃心得,如何只在后山开阔处活动等细节。他面前御案上,摊开的正是伍元照那份厚厚的手稿。
他随手翻看了几页,目光在那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朴实无华的文字上停留片刻。确实是用心了,而且这种“用心”的方式,很聪明地保持在了一个安全的范围内。不张扬,不越界,只是恰到好处地展现了自己的价值和听话。
“看来,她是打定主意,要在这‘药’之一道上走下去了。”礼治合上手稿,语气听不出情绪。
“是,大家。伍太妃确是沉得下心的人。”冯内侍恭声应和。
礼治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殿外盎然的春意。沉默了片刻,他忽然道:“麟德殿后的药园,清理得如何了?”
“回大家,已经按您的意思清理过了。杂草已除,杂乱枝条也修剪了,那几株瑞香木长势尚可,只是土壤似乎有些贫瘠。”冯内侍回道。
“嗯。”礼治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似乎穿透重重宫墙,落在了那个僻静的角落,“明日天气若好,朕也许久未活动筋骨了。批阅奏折烦闷,就去麟德殿那边走走吧。”
冯内侍心中一震,立刻躬身:“是,老奴这就去安排仪仗。”
“不必兴师动众。”礼治打断他,“轻车简从即可。朕只是随意走走,透透气。”
“老奴明白。”
第二天下午,阳光正好。礼治果然只带了冯内侍和几名贴身侍卫,穿着常服,来到了久未临幸的麟德殿。殿宇依旧冷清,但殿后的药园确实整洁了许多。新翻的土壤散发着泥土的气息,几株瑞香木在阳光下伸展着枝叶,散发着淡淡的、确实有宁神效果的香气。
礼治在药园中缓步而行,看似随意,目光却扫过每一处。这里与感业寺仅一墙之隔,墙那边,是感业寺的后山。他站的位置,恰好是一处视线相对开阔的高地,可以隐约看到感业寺后山那片葱郁的树林,甚至能看到林中偶尔惊起的飞鸟。
他负手而立,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仿佛只是在欣赏春色。风吹动他的衣袂,带来墙外山林的清新气息。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是期待一场“偶然”的邂逅?还是仅仅在评估这条刚刚牵起的“丝线”的牢固程度?或许,连他自己也未必分明。帝王的心,如同深海,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复杂难测。
他站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期间除了风声鸟鸣,并无任何异常。感业寺的后山,寂静无人。
最终,他转过身,语气平淡地对冯内侍说:“回吧。”
没有遇到想遇到的人(或许他并未特定想遇到谁),也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事情。但这趟看似无意义的散步,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皇帝亲自去了那个“约定”的地点,这是一种无声的催促,也是一种耐心的考验。
【丝线收紧】
消息很快通过隐秘的渠道,传到了伍元照耳中。皇帝轻车简从,去了麟德殿后的药园,停留片刻后离开。
伍元照正在晾晒刚刚采集回来的蒲公英,闻言,手指微微收紧,翠绿的叶片被她捏出汁液。皇帝去了!他果然去了!这不是巧合,这是明确无误的召唤,是那根无形丝线的一次明显收紧。
她感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机会就在眼前,风险也近在咫尺。她该如何回应?
直接去后山靠近宫墙处“偶遇”?那太过刻意,意图明显,等于将自己完全暴露,是下下之策。
继续按兵不动,毫无表示?那便是无视圣意,之前的种种努力可能付诸东流,皇帝的兴趣可能会迅速冷却,她将再次沉入感业寺的死寂之中。
她必须找到一个平衡点,一个既能回应皇帝的“召唤”,又能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的方式。
又过了几日,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伍元照向知客师太报备,说想去后山采集一些清明前后最鲜嫩的艾草,以备制作清明粿之用(这是寺中允许的传统习俗)。知客师太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旁挎着篮子的慧明,点了点头,嘱咐了一句“早些回来”,便应允了。
这一次,伍元照没有只在开阔地停留。她带着慧明,沿着一条平日里较少人走、但并非禁区的山径,缓缓向山林深处走去。她走得很慢,注意力似乎完全集中在寻找艾草上,不时弯腰采摘。但她行走的路线,却在不知不觉中,偏向了她推测的、靠近麟德殿宫墙的那个方向。
她不敢靠得太近,在距离那处陡峭山林和深涧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但已经能隐约看到高大宫墙一角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有一小片平坦的草地,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旁边还有一条细细的山溪流过。
“就在这儿歇歇吧,这里的艾草长得不错。”伍元照对慧明说,语气自然。她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将篮子放在一边,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远处的宫墙。她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山溪潺潺,鸟鸣啾啾,仿佛真的只是在享受这难得的春日山景。
但她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很可能有眼睛正注视着她。她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个回应。她没有试图靠近,没有做出任何逾越的举动,只是出现在了这片被“允许”的区域内,一个相对靠近“边界”的地方,保持了足够的距离和矜持,符合她“安分守己”的形象。
她停留了约莫半个时辰,采集了半篮子艾草,便带着慧明原路返回。整个过程,平静无波。
然而,就在她们离开后不久,麟德殿那边的高墙上,一个隐蔽的角落,一道身影悄然退去。
当天晚些时候,冯内侍向礼治回禀:“大家,感业寺伍太妃今日去了后山采集艾草,在靠近西边山涧的那片草坡停留了约半个时辰。”
礼治正在练字,闻言,笔尖微微一顿,一个“静”字最后一笔的收尾,便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力道。他放下笔,拿起毛巾擦了擦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淡淡问:“可有什么异常?”
“并无异常。太妃只是采集艾草,歇息片刻便回了,与寺中报备之事相符。并未接近禁地。”
礼治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她去了。没有越过雷池一步,但确实出现在了那个彼此心照不宣的区域。很谨慎,也很聪明。懂得借势,更懂得分寸。
这种克制而有效的回应,似乎取悦了他,或者说,符合了他对一枚“合格棋子”的预期。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像是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又或许只是光影的错觉。
“看来,朕赏的那些书,她没白读。”他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随即转移了话题,“北疆的军报到了吗?”
“回大家,应该快到了。”
对话就此结束。但冯内侍知道,那条连接着感业寺与紫宸殿的丝线,经过这一次无声的互动,又悄然收紧了一丝。一种微妙而危险的联系,正在这春日暖阳与暗流之下,悄然滋生,并且,似乎越来越牢固了。
伍元照回到寮房,将艾草处理好,心却久久不能平静。她知道,自己今天迈出了关键的一步。皇帝必然已经知道了她的“回应”。接下来,会怎样?是更多的“恩赏”,还是新的试探?那根牵在她手上的丝线,另一端传来的力量,是牵引她走向希望,还是将她拖入深渊?
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因采药而沾染的绿色草汁,那颜色鲜活而脆弱,如同她此刻的处境。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浮现出坚定之色。无论如何,棋局已经展开,她已落子,便再无退路,只能继续在这布满荆棘的权谋之路上,谨慎前行。
【系统提示:完成对皇帝试探的初步回应。谨慎值+5,洞察力+3。皇帝好感度+2,当前67。信任度+3,当前71。触发后续事件可能性大幅增加。请宿主做好准备。生存压力指数:52\/100。】